清晨，喬之甦敲開了知府唐大人府的門，將銀簪遞給了滿腹狐疑的唐府管家老唐。日漸漸高升起，喬之甦的影子被拉長了投到朱紅的大門前。他靜靜地站著，灰發在日光底下呈現出神秘的光澤，他的眉色則是漆黑如墨，濃眉下一雙細長的眸隱在濃密的睫毛下，斂住偶爾一閃而光的精光。

    不一會兒，便見老唐又走了出來，身后還跟了一名十五歲上下的小丫鬟，正是喬之甦當初在白云山腰遇到的丫鬟喜兒。喜兒初見喬之甦有些疑惑，喬之甦想到當時自己戴著斗笠，微微一笑道，“喜兒姑娘看不見在下的斗笠便認不出了嗎？”

    喜兒聽到這聲音，臉上頓時綻出了朵花兒，興高采烈道：“果真是俠士呀！四夫人本來想找艾姑娘打聽俠士的消息，這幾日四夫人還念叨著要謝謝您呢！”

    “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你也不必總叫我俠士。”喬之甦笑道，“我姓甦，是名大夫。”

    “啊，那就是甦大夫。”喜兒笑得瞇起了眼，“甦大夫里邊請，四夫人都等得著急了！”

    喬之甦被引進偏廳，然而偏廳里不僅坐著唐四夫人鄭南清，另有一名容貌艷麗的女子也端坐著。見喬之甦進來，她揚起頭冷冷地瞥他一眼道：“我道是哪個神醫，原來不過是個半老不老的怪物，虧得四妹妹天天念叨著。”

    本欲站起迎接喬之甦的鄭南清聽那女人說了這話，氣得臉上漲紅，冷冷道：“三姐姐在這兒也坐了好一會兒了。妹妹現在要招待恩公，冷落了姐姐也怪不得妹妹。希望姐姐待會兒回去不要沒事兒加油添醋，鬧得人仰馬翻！”

    “你，你這是什么話！”唐三夫人賀蘭溪氣得柳眉倒豎。

    鄭南清不顧她鐵青的臉，下了逐客令：“喜兒，三姐姐現在累了，還不扶她回去。”

    喜兒早迫不及待，得了她這命令高興地朝她擠了擠眼，而后走到賀蘭溪面前一本正經道：“三夫人，喜兒扶您回去吧。您老年紀大了，坐多了腰疼，那就是奴婢們的不對了。”

    “你！好你個鄭南清，連丫頭都知道羞辱我！別仗著自己是鄭府千金就在我面前裝什么圣女。你那個沒用的哥哥還不是把鄭家敗光了要靠你來還債。什么書香門第，到頭來你還是跟我一樣，混到這兒來做妾！走著瞧，我不會放過你的！”賀蘭溪邊罵邊站起來，“啪”地一甩衣袖，轉身就走。

    “呀，三夫人，您腿腳還挺利索的，喜兒就不送了呀！”喜兒走到門口，故意高聲嚷道，似乎要讓全院的人都聽見。

    “恩公見諒。”鄭南清聽見賀蘭溪說到鄭家時臉色便暗了下來，此時她故作鎮定地抬起頭，朝喬之甦艱難地一笑。

    喬之甦自然看到了她這番神情變化，他不動聲色地斂衽行禮，“若是不方便，甦某先行告退！”說罷便欲轉身。

    “恩公留步！”鄭南清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慌忙拉住他，驚覺自己的行為后，猛地往后退去，大聲道，“南清光明正大不怕人說。”

    喬之甦聽出她話外有話，轉頭只消一眼便看見了管家老唐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偷看，心頭頓時如明鏡。

    鄭南清請喬之甦上座，兩人聊了幾句閑話。喬之甦粗略地知道了鄭南清原本是當地望族鄭家的千金，奈何家道中落，被長兄一紙賣進唐府，也算是身世可憐之人。鄭南清則以為喬之甦是一方游醫，無意到此處救了她。

    鄭南清問道：“南清原本逢月事必腹痛，不知為何上次恩公為我灸了一回，腹痛竟痊愈了。”

    “此次不過恰好撞到你行經前期，故而不痛。下月這腹痛還是會犯的。”

    “那當如何是好？”

    “經前疼痛乃是宮寒血瘀。我瞧夫人眉心黧黑。眉心乃是腎經印堂穴，此為腎陽虛之兆。夫人是否常常手腳冰涼而怕冷？”

    “確實如此！”

    “夫人素體陽虛，不能溫煦經脈而使寒凝血滯而痛。夫人是否月事來時血色暗而有血塊？”

    “當真都說對了，恩公真乃神醫。”

    “神醫不敢當，甦某不過依據夫人面色而下判斷。”喬之甦道，“方法有二，也不用夫人吃什么湯藥。夫人只需每日睡前以鹽水泡腳一刻鐘，日久必見奇效。”

    “這么簡單？”

    喬之甦點頭又道，“另外，可于月事前三、四日在氣海穴搭配府舍穴艾灸。”

    “氣海、府舍穴？”

    “氣海穴在臍下一寸半，乃是任脈上要穴，可溫養全身氣血，亦是下丹田所在。府舍穴則臍下旁開四寸處，為脾經之穴，亦是足太陰經、厥陰經與陰維脈之交會穴。此穴中所行氣血皆來自臟腑，又因其乃是脾經之穴，可潤脾之燥，生發脾氣。若是配合氣海穴艾灸，更是治療腹痛之用。”

    “恩公所言必是良方。”鄭南清微笑道。

    這時，一名老婦端著一碗湯藥推門而入，冷淡道：“四夫人，時辰到了，請喝藥。”

    鄭南清極是不滿，“秦媽媽，沒瞧見我這兒有客人嗎？”

    這秦媽媽卻不害怕，冷聲，“這藥是老夫人吩咐四夫人喝的。若四夫人不想喝，應當去尋老夫人。老奴不過遵老夫人之命。”

    “這是什么藥？”喬之甦問道。

    不等鄭南清回答，喜兒插嘴道，“杏林堂開的四物湯 ，說是可補氣血，可四夫人都喝了一年了，怎么還不見受孕！”

    “喜兒！”鄭南清微微尷尬地打斷她。

    喜兒朝喬之甦吐了吐舌頭。

    “可否讓甦某一看。”喬之甦問道。

    “怎好麻煩恩公……”

    “甦某瞧四夫人的臉色不似喝了一年四物湯的模樣。”

    喜兒一聽便急了，急忙搶過秦媽媽手中的藥碗，那秦媽媽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被喜兒一頓搶白，”這位甦大夫可是神醫，一炷香不到就治好了四夫人的腹痛。”說著，也不等秦媽媽反應，將藥碗遞給了喬之甦。

    喬之甦接過藥碗細聞，又拿食指蘸了點兒藥汁兒舔了舔，轉頭問老婦，“藥渣可還在？”

    秦媽媽冷哼一聲，”煮完了藥自然是倒了。”

    喬之甦知那秦媽媽不想配合，也不惱怒，望了眼窗外，道，“四夫人一日僅服一劑四物湯，難怪氣血尚有不足。”

    “誰說僅服一劑。”秦媽媽忍不住辨道。

    “此時未至午時，藥渣便已倒了……”喬之甦朝鄭南清道，“請四夫人勿怪甦某多事，午時未至便服兩劑，于身體并無益處。”

    鄭南清早已知曉喬之甦用意，配合道，“甦大夫誤會了，南清今日只服了一劑。”轉頭朝那秦媽媽嚴厲道，“你今日只給我煎了一劑？”

    至此時，秦媽媽才驚覺自己掉進了喬之甦的陷阱，臉色一陣白一陣青，“老奴糊涂了，藥渣，藥渣還在鍋里呢。老奴這就去取。”

    見秦媽媽走了，鄭南清這才問道，“甦大夫瞧出不妥了？”

    喬之甦用余光掃了一眼窗外偷聽的管家老唐，故意抬高了聲音，“恐怕這四物湯里還摻了其他東西。”管家老唐聞言，果然急匆匆往外離去。

    未幾，秦媽媽便將盛了藥渣的藥罐端來。喬之甦正要辨認，眼角余光見老唐帶著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走進了園子。喬之甦自然知道他是唐何，卻裝作沒看見，將藥渣從藥罐里倒出，一一分辨。

    一炷香后，他才將藥渣完全分離，果然除了當歸、川芎、白芍、熟地，另分出幾顆幾乎要被忽略的焦黑色顆粒狀東西。他直起身子，故作吃驚地瞪圓了眼。聽見老唐高聲厲喝“見到知府，還不行禮！”他才恭敬跪倒，“草民不知知府駕到，請唐大人恕罪。”

    “起來吧，”唐河不耐煩道，“這藥怎么回事？”

    “草民要看原藥方。”喬之甦道。

    藥方送了過來，正如鄭南清所說，寫的是四物湯：當歸、川芎、白芍、熟地。喬之甦看過藥方似乎面露難色，卻始終不開口說話。

    “你倒是說話呀！”唐何心急道，“這藥方有什么問題？”

    “四物湯乃補血經典方子，于女子來說，最妙不過。”

    “姓甦的，你給我一次把話說清楚。要不然就給我進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