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風雨人歸
作者:
胡悅之 更新:2016-06-05 20:48 字數:5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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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一進入六七月份后,開始進入雨季,也開始了臺風季節。據預報,第二號臺風已在西太平洋形成,并開始朝南海而來。來得這么早!一般都是七八月才到的客,五六月就不速而來。開始時,沒人在意,因為距我們太遙遠,那是別個世界的災難。
此時的天氣看起來卻是非常的好。單純地蔚藍的天色,如剛洗過的綢緞,還有點悶,繼續著沉悶多日的溽暑。蔚藍色的底色,天空一派寧靜而開闊,偶爾一片貞潔如練的薄云飄逸!習習的東南風也變得溫柔而舒緩地穌人地迎面而來,反而讓人感受得到大南方那一派熱情漾溢的開誠。誰都并不在意,前面會隱有毫無痕跡的天災會悄悄來臨。
到了傍晚,天色才有所變色,但并沒大礙,半夜才悄悄地有了雨聲。很小的雨。陣去陣來。像在試探著,悄悄的在半夜輕輕踅足而來。還是沒人去關心它。習慣了吧?來就來呀!
只有高梁在暗地關切著天氣的動向,五點一到,他準時將那隨身的小收音機打開。聽天氣成了他每天生活的內容,已成了他的習慣;蛟S與他的跳蚤市場相關吧。正巧在播天氣。他簡直是在屏息著氣,認真地聽著。那外來的災難果然開始朝我們靠近,那來自別的世界的魔鬼正朝我們匆匆擠著趕過來,妄自闖進了我們的領海!明天要在文昌與江門一帶登陸。他的心頭不禁一緊,一種像是莫明其妙的擔憂緊緊地糾纏著!
看窗外,此時天色已不再晴朗,烏云開始自天外匆匆趕來,小西風開始莫明其妙地也趕過來湊熱鬧。風不大,反而讓溽暑遁跡,一派涼爽宜人。只是,雨點有點急。那開始緊似一陣的西北風括起了高梁心底的那根已默默繃緊了的心弦。他顯出已有點坐不住。天色漸漸陰暗,那抵沉得沉悶的空氣里,潛在一種回避不過的擔憂將他困擾。
“不行,我該出去一趟!”高梁突然起身說著,抄起門后那披塑料雨衣。
“天都暗了下來了。你還要去哪?”正在廚房做飯的惠如想制止。
“我快去快回。你先吃吧,別等我!我要去看看。看看那些東西收好了沒有。老林回文昌鄉下去了。正沒人!”說著也就開門出去了。
他推著那輛舊單車冒著疏落的雨,闖進了正緊的風中。但他只在門口處拐一下,就朝另外相反的方向消失于風雨里!
那雨,陣過陣來,疏疏落落地,還不算大。路面上的車也疏疏落落地,他像那在風雨的間隙穿梭飛過的燕子。
這時一路上路人已稀少,都在匆匆低頭趕回家。只是風雨只顧與他較勁似的趕路,頂著迎面逆來的西北風,緊緊相逼著。雨還在疏疏落落地在空中飄飄瀟瀟地,西北風挾裹著的迎面而來粗大的雨點甩在他臉上,有時要讓他睜不開眼。他費盡全力,在逆風中冒雨好不容易趕到了大英村。
這時雨已稍停,人們像在乘這間隙傾巢出動的螞蟻,這狹隘的小巷口倒是很熱鬧!像是散窩的蜜蜂,全擁簇在一間小飯鋪門前。全是清一色的年輕人。打著五彩繽紛的小傘。有的還穿著制服。手中都緊緊地握著一個鋁盆。這兒商家林立,好幾家大百貨全都擠在這,況且幾乎全不包食宿。所以其員工大都在這賃居。這兒正是外來者租住的聚居地。因為租金低廉,全都在這包吃,此時正是晚飯開伙的時候!平日里各奔東西,此時正就是為了一口食而聚集成一堆!陌生的已不再陌生。
為了一口食,他們擁簇著,擠成一團。無遐顧及那天外的災難。一種超凡脫俗的淡泊!猶如擁簇著緊抱成一團要涉過水的非洲火蟻!
這座城市就像一張血盆大口的龐然大物,幾乎要把無數的青春和夢想吞噬,恨不得將所有能吸收的都消化干凈,擁擠在這小巷里的,全都像是被消化不掉的,被排泄出來的無人憐憫的殘渣和余孽。
不禁讓他聯想起,海秀路邊的煤場(原來是堆放煤的地方,現在不再堆煤,但煤場還在,那已是個由慣了地名,地處于軍區門前),那緊挨著擠在一起的竹樓工棚,重新審視那些成群地抱在一起的外來民工。那些外來者,在比次鱗節地擁擠著的簡陋的竹樓中,在被切割成各自狹隘的格子中,就是一張小竹床,擠著丈夫妻子兒女一家子!有的只在污垢不堪的門前那穢水橫流的地方,用磚頭壘起一個小灶,一日三餐,就是在滿地污水中。煙火,污水,喧鬧。小孩子的哭泣,大人的吼叫,還夾有因為瑣事而發生爭執的怒斥,和那些蓬頭垢面的孩子,緊緊地編織著一幅奇異地粗獷的風景畫!
“。《贾皇菫榱嘶钪。為了幾個苦澀的汗血錢!不就為了一口食?”高梁頗也富有同情地,與他,已并不太遙遠。下意識地摸索一下自己那干癟了的口兜。
這些為了尋找自己位置,離鄉背井,輯別故土,為了自己的價值四處奔波。像是被撕碎的畫片,為了自己的位置到處奔命!在大都市之間流蕩,盲目、而順從。
為了尋找自己的價值反被價值撕成碎片。這些價值的碎片被丟進了都市的萬花筒里,旋轉著,變幻成了奇葩的各種圖案!為些被價值撕破的碎片成了這奢侈的裝飾品。
他曾遇上一位看起來也是黃口剛脫的小伙子,二十勉強剛過,卻將中國寬闊的版圖幾乎踏遍了!幾年的縱橫馳騁,除了東北和西藏。新疆他也去過。他并不為了目標,開始,只要有人帶他,十五六歲的他就隨著同鄉出去,只圖過個舒暢。后來自個撞闖進了這個萬花筒也似的世界。他摘過棉花,搬過水泥,干過建筑,還扛過鋼筋。并不為什么,也并不貪圖的啥。他賺的錢,一半拋在了路上,一半塞進了他的肚子里了!所以他,了然一身,看起來也是個了無牽掛的孩子,卻也活得——瀟灑?旎!
他還抱著一只不知從哪撿來的吉他。他的吉他,簡直就是在撣棉花!他五音不全,但唱起印度的名曲“流浪者”來,嘿,還真富有情韻的。有時還載歌載舞地,有模有樣的。他曾想隨高梁當他的雇員,并不圖什么,只是跟他一起樂!但高梁那只破船,能搭上幾個乘客?后來高梁帶他到藍夢瀟灑過。
看起來他也是個貪玩的孩子。所以,他倆個天性貪玩的孩子,一大一小,一個大男孩帶著小頑童,忘年之交,還是玩得來!
他倆,一把吉他,一支薩克斯,倆人配得還可以,每是這一曲,臺下也會隨著那懶散的旋律情不自禁的低唱著那曲子的歌詞。后來還有人走出來,一邊唱一邊舞的。將藍夢攪成一鍋粥!后來每看到他倆上臺,臺下就要喚:“流浪者”!可能,他身份的認同感受使然,他們大都是只身在外的“流浪者”,都為了那遠處的風景。為了自己心中的夢想,被丟在這異鄉。
去年那小子回四川了,說是父母為他物色好一位好姑娘。要他回家結婚。他是家中的獨子。那小伙是四川錦陽的。
說是要帶新娘子過來,一直不見過來,還真的讓他,心底有著一種了不去的牽掛,與掂念的!
小巷此時,已是燈光織成一片迷離的風景,那光影陸離,猶如一罱破網,疏而不漏地罩著這擁擠著的地方。無力的燈光,灰沉沉地,暗淡顯得一片渾濁,看起來那昏暗泛力的燈光猶如昏昏欲睡的老人(鄉下有句俗語:小兒睡晨露,老人睡山暮),正睜著腥松的眼瞼,了無情趣地斜睨著這個騷亂的世界。
他仰首看頭頂那爿已被樓宇支離破碎了的狹長的夜空,灰暗無光的半空飄飄灑灑而下的粗大的雨點,簌簌落落,漂打在他的臉頰上。來到了緊緊地被擠在樓宇夾縫處,像是躲在都市裂隙中的舊巢前,那就是溫暖那寄棲的小屋。那早已朽不成材的門板半閉著,像它的主人那般地羞澀似的虛掩著,看來它的主人正在家!
他在門前稍自歇會兒。好讓將那早被外面物界塵囂煩亂了的心緒平息下來。
他輕輕悄自推開那羞澀地半閉著的小門,溫暖正背著門,呆呆地坐著。這時他,依約聽得見,幾乎要被喧嘩的風雨聲所淹沒的樂曲在低低流動。他傾耳注聽,天哪,是他那并不成體統的薩克斯!
是的,是他那一支笨拙的南郭之竽,拙劣地吹奏著那音色并不純美的——“回家”!
其聲源來自她身邊那只小巧玲瓏的收錄機。
看來她此時正處在另外一個、真正虛擬幻想著的物外世界中。她正排斥自己身外的世界。排斥自己的存在。啊,那才是單純、靜謐、必定是個完美、純粹地貞潔的世界!
這時他,仿佛也被這意境帶進了另一種境界中,從別人的生活夾縫偷窺自己的世界。
他不忍心妄自打擾她,她在那忘我的,無己至人的境界里,看來她此時是多么的凝靜而單純地。由于單純,所以純粹!
她可能不知,另一場天災即將來臨。對她這地方,那不僅是狂風驟雨。
這時天色已大變,風、開始悄悄地緊來,雨、也不甘退讓似的隨著,風雨交加,掀起那簾猙獰的序幕。
她倒好,毫無在意地,啊,或許是——無知者無畏!
他想抬足踅入,又怕這貿然會將她驚愕,他輕輕的敲一下門。
“高大哥?!”溫暖此時回首,看見站在門口的人,不禁一聲叫。她顯出很意外地,掩蔽不禁的驚喜。隨之又是滿臉猜疑地問:“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哦,我剛好路過,順便過來看看。”高梁不好意思說是專門過來看望她的。
“那你,怎不進來?”溫暖不解似的!斑,這地方太狹隘了,一派凌亂不堪的!又寒酸的!闭f著下意識地起身,將那僅有一張破椅子騰出來。
“算了。我看看就回去!”說著卻又邁進了她那低矮的門檻。
這兒是顯得太狹小。進來時,那低矮的門楣差點撞上他的頭!可能由于低矮潮濕,有股霉變夾雜著一股淤臭的異味。
可能是由于這屋子實在太狹窄,又是那么低矮狹小,顯得空間是有點齷齪。但收拾得整潔井然,并不凌亂。但終究這地方本就不寬敞,還依墻放著兩張閣架床!內面一個小窗,窗下放著一張小書桌,上面有條不紊地緊緊擠著好些書。除開床、墻角簡易衣柜和窗下的小桌,僅有的那點空間被擠得是僅可轉身,要是有倆人同時擠著在這剩下的空地上,走動時,簡直要踮足輕踅,需要有跳芭蕾的技能了。
這兒于他本已并不陌生,只是那夜里來去匆匆,光線不足,來不及細看。
在門后靠墻的角落里又用一塊舊床單扯起了一道帷簾,隔開成一個小空間。
他突然隨意想起一個情節,那是一本外國小說中的一個場景。
有位單純的年輕男子與嬌艷俊美的交際花一見鐘情,而單純的年輕男子無法相信那么優雅純美的少姐會是富有的老男人手下的寵物。而那優雅的交際花是真心與年輕男子是相愛。但優渥的日子過慣了,而她所愛的男孩子,偏只是外地求學的鄉下的孩子,他都在自5之中,哪來能支撐得起她的生活消費?這了過慣了的優越的生活,她只能依靠富有的老公爵養著。所以交際花只能委曲求全,巧妙地在倆位男人之間周旋。
有一天,年輕男子來訪,恰好那老男人也在,匆忙中無可隱身,只有躲在了靠墻的窗簾背后。當倆位戀人**多情時,不知怎的,那道厚重的窗簾突然脫落!帷幄后的那們登徒子,與多情懷眷的情郎,同在一個狹隘的空間中,你說那是怎么尷尬的場面?
假如他并不記錯的話,那是英國一本名為“瓊斯”的小說。他看的不是原著,而是從一本大學教材上,好像是資料,一本很厚實的書。上面集中了很多世界名著最吸引人的片段或是章節。
那情節正好是那本教材里收著的一個細節。那細節寫得很精細,又讓人無法釋懷。
瓊斯是到倫敦讀書的外地學生,一次聚會上偶然認識了一位交際花(忘了叫什么名),倆人一見如故,一見鐘情。但瓊斯不知,那交際花背后還有另一位男人。那男人是一位富有的公爵,正是那富有的公爵在供養著那美艷如玉的交際花。
此時他,忍俊不禁,也想隨手撩開那一道厚重的布簾。看看那道帷幄后的,是如何光景。
“我們還是到外走走吧。找家小茶館坐坐!這兒太狹窄了!睖嘏f。
“不必了,我只是看看就走!彼f,卻挪不開步!她這是想借故支開他?
此時他也正面臨著這一道厚實的布簾間隔的小空間。這小小的空間,要真的藏著什么,就是一個人,看來也是綽綽有余!
他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地,隨手撩開那道垂地的帷簾……
但幕后的光景讓他頗有失落感。
那狹小的,被厚布隔開的小小空間里,并不藏有讓他敏感的東西,而是擺放著一只小鐵桶和塑料盆,還有掛著幾件換洗的**褻褲,頗讓他有點難堪地尷尬,也讓他頗為臉赧耳熱地不好意思?吹贸觯鞘桥⒆拥母潞拖丛栝g。還擱著一個大肚的粗甕般的罐子,上面蓋著一個舊盤子。那股潛在的異味好像也就是自那罐子里逸出!那可能就是所謂的“罐子”。就是夜壺了!
“今夜明早就要括臺風了!你還不知道?”高梁這才裝做不經意的隨口問。
“聽說了!彼⒉辉谝獾臉幼印
“你遇上過臺風嗎?”
“去年十一月不是遇上過?”
“那只是外圍。它繞了個彎,從三亞擦過,拐到越南去了!”
“那又怎么樣?來就來唄!躲又躲不過。”
“不行的。臺風要真的光顧海口,這地方……怎么能躲得過?你未曾過,是想象不出的恐怖!僅一句狂風暴雨是無法概定的!
這時外面已是風雨交加,步步進逼著沖撞著她那道破舊老朽的門扉。真如萬馬奔騰而來,那是海嘯,是海潮在吼!
看她所處的景況,怎能抵擋得住那狂妄的風雨?躲得過那風,也難躲得過那雨。盡管這是緊緊地嵌在都市森林的夾縫裂隙中,在高縱的樓群的是會與她阻止那狂風。就是那雨,別說是暴雨,就是一聲大雨也會將這淹沒。這顯得低畦之地,況且她門前那條終流淌不息的臭水溝!?诿糠甏笥昕傄徒恍┑胤,這兒地勢也并不高,一旦來水,非要將她淹成泡菜不可!
他想應該在外為她找個臨時住所,但此時又哪找?加上來時太匆匆,忘了,他也從未隨身帶錢包的習慣,除非是要買東西。自從妻子過來后,他再也從不夾帶錢,自己也早已像個窮神仙!家中大事小事全都妻子打理,他成了個甩手撐柜。有時他忍不住要在妻子面前瀟灑一句——我本是,臥龍崗上一懶散的閑人!
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怎好意思開口?
這時他這閑人真的幫不上忙。但就這么一再當個甩手撐柜,也難以走出這破敗不堪的門!
“算了。你還是跟我帶你回家!”他還是狠下心來了。
“回家?回你的家?”她很意外地無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