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藍小月就拿了行李直奔頒獎現場而去。只是一個優秀獎，不過，可以拿到獎的，產品都有機會展示，女總對這個結果還是相當滿意的。藍小月坐在會場上百無聊賴，獎次越低的，越早上臺領獎，藍小月草草上去領了，坐在下面玩手機。要不是下面還有作品展示，她早開溜了。臺上主持人極盡煽情之能事，賣著關子正報特等獎，并有請頒獎嘉賓上臺，藍小月掃了臺上一眼，突然眼睛定住了。是那個大叔！藍小月急急地翻自己的包包，哇，再看那張名片，原來那天在公交上遇到的大叔，還真是個人物。

    藍小月叫人家大叔，人家不過是個正值中天的42歲男人，是阿里負責服裝電子商務的副總肖才干。難怪特等獎會讓他來頒獎，后來很熟了之后，藍小月問肖大叔：“怎么你這么厲害的人，還會搭公交？”肖才干哈哈大笑：“那馬云穿的不全是淘寶上的老頭衫？”

    產品展示之后就是酒會。肖才干居然認出藍小月了，朝著她走來：“小姑娘，你也來的？”藍小月笑：“就能你們吃肉，我們還不能喝點湯？”肖才干又是一陣大笑：“小姑娘伶牙俐齒地，哪有人敢要？”藍小月呲牙做咬人狀：“那就做老虎好了。”肖才干饒有興致地打量藍小月：“對了，你們老總我熟悉，招呼一下，你到總部來做？”藍小月的一顆心激動得快要出來了。公司去總部的名額極少，每年競爭很強。從前藍小月差點有一次機會，后來因為要結婚放棄了。這陣子又是懷孕，又是生子的，業績很不好，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了。和張抗出去度假時，就是聽小衛告訴她，設計獲獎的事，藍小月一直聯系圈里的熟人，看有沒有誰可以直接引薦，讓她到總部去。沒想到，這么輕易就遇上肖才干，還是人家主動提出來的。看看人生，只要你一生有著努力的方向，就會收獲其結果。

    這次頒獎典禮，雖然獎次很差，作品在蕓蕓眾生中也沒能跳出來，可是卻給了藍小月意外的工作機會。這真是最幸福的事。藍小月回到家，心情正好。直接去了女總的辦公室，女總已經接到肖才干的電話了。調動報告放在桌上，只等藍小月去拿。藍小月拿了就走，突然想起還得感謝一下女總，才發現，女總神情落寞，憔悴不堪。藍小月平時最恨八卦的。今天也有些好奇，尤其女總一雙手，像是被抽去了水分，顯得干癟枯萎。藍小月朝著女總說：“您有心事？”女總用雙手搓揉了一下面部，應該是憋很久了，嘆了口氣：“我遇上了很大的麻煩。”

    藍小月因為要走了，倒不介意暫時借肩膀讓女總靠一下。女總問：“小月，你娃多大？”藍小月達：“才幾個月。”女總應了一聲：“誰在帶？”藍小月有些不解了：“婆婆。有時帶回家去帶。”女總站了起來，朝著窗外：“嗯，你走吧。這過日子呀，一家是有一家的賬本，只要翻起來，都是不堪入目。”

    藍小月沒有走：“嗯，想聽聽。正好我還小，也好學習學習。”

    藍小月做了一次忠實的聽眾。女總和先生原先是同學相識的。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因為和婆婆性格不合，自己從小在家嬌生慣養，就把自己的媽媽接到了身邊。媽媽來時，才是46歲。女總神情郁郁：“再等我自己也到了這個年齡時，才知道，自己當年有多混賬。”

    女總撒嬌賣癡，把自己正值壯年的母親，強行留在了自己身邊，帶孩子做家務。女總母親相當能干，干凈衛生動作麻利，精打細算，帶孩子尤其松緊有度，因為文化頗高，一肚子詩文，教出來的孩子周圍人一條聲地夸贊。越是這樣，越送命。女總和先生當了甩手掌柜，真正油瓶倒了不用扶。可是這樣直接導致的后果是，先是老公，因為太閑，事業又順，有了幾個情人。女總先是吵鬧，管不下來之后，自己也有了相好的。女總有些難為情：“盧僧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的。”

    女總兩口子情形還不算最差，最差的就是女總父母了。母親46歲就來了都市。父親只身一人留在小城，48歲。48歲還是一個壯年人的。但做子女的都沒想過這個問題，每一年春節，女總攜母親回小城，母親總要賴著呆一段時間，女總從來沒有允許，孩子對父母，從來都是命令。女總命令母親和她一同返城。

    女總抽了支煙：“這其實是最慘絕人寰的行為。這在我們周圍，真正太普遍了！”女總思緒飄得很遠很遠：“我們從來沒有想過，父母一代也有感情和生理需要。父親在小城，有了一個情人。不知道母親知不知道，我們都知道。那也罷了，只要不來煩我們，他盡管去作吧。如果母親一直屹立不倒，也許，我們永遠不會重思這個問題。”

    女總的母親在一個下午，突然腦溢血。還是遠在小城的父親，打不通電話，命令女總回家看看，總算救回了一條性命。

    女總眼淚終于下來了：“現在還在重癥病房。也許這輩子她不再能開口說話。我媽才62。雖然她的病，不一定是分離帶來的，但如果她和父親在一起，老來相伴，一定快樂得多，而不是在我這里做奴做仆這么久。”

    藍小月淚水也下來了。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故事里，將會是什么樣的角色，是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女總，還是那個為女兒鞠躬盡瘁的女總媽媽。如果是后者，藍小月不敢設想，自己的一生，就要那般謝幕。如果是前者，誰來支撐她藍小月的如花青年中年？靠婆婆嗎？女總的鮮活，是由母親的生命澆灌來的。世上會有一個婆婆，拿性命來澆灌兒媳的鮮活？倒不如，遠離是非之地為好。

    藍小月一直到今天，都沒能想清楚，自己抗拒的是什么，自己想要爭取的是什么？倒是女總的經歷，讓藍小月多了份警醒，女總是個多么高高在上衣食光鮮的人物呀，可竟也是如此千瘡百孔無從拾掇了。藍小月越來越理不清自己了，那自己又怎么辦？

    藍小月從女總那里出來時，真正失魂落魄了。幸好有工作變動的興奮支撐著她。這些先都不想，且讓她藍小月到新天地去搏一番吧！藍小月隱隱有了方向：可以獨立的經濟支撐，說得過去的長相，脫俗清新的氣質，再拼得一個來去自由的處所，這些正是自己想要的。藍小月抿嘴樂了。空間評論里有人說她是女神，如此，才是神的境界！

    到家時，張抗正埋頭電玩里。點點不在的日子，張抗也享受著這份清閑。飯已經做好了，只等小月回來就可以開飯了。“只拿了優秀獎。”藍小月匯報著。張抗手還在鍵盤上忙著：“哦，那本來就是玩玩的。”藍小月：“我拿到調令了，就這幾天去總部報到。”張抗冷冷的：“藍小月你是故意的？”藍小月不解了：“小抗，你不應該替我高興嗎？去總部很不容易的。人人削尖腦袋往里鉆。”張抗把鍵盤重重一摔：“藍小月，我不知道你愛過我沒有。你眼里沒有這個家，沒有點點，你做的事，只圖自己開心，自己快樂就行了。我真搞不懂，總部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你一個女人家，是要做成時裝界的精英還是怎么的？就你這份工作，對你從來不做要求，還房貸，家里水電，物業，包括孩子的所有花銷，這些都沒有讓你動過一分腦筋，你的，只要夠你玩，夠你花，就夠了。你非要跑到千里之外的總部去？然后你把孩子放哪兒？把老公放哪兒？”

    藍小月并不相讓：“我是出來掙錢做事業的好不好？怎么說得我跟私奔一樣？是誰規定，我和你的孩子，就非得犧牲我成全你？非得我事業放一邊，讓你來放手做事業？到你大腹便便聲名顯赫時我就是一個帶孩子的黃臉婆？”

    張抗像被刺破的氣球一般，驀然沒詞了。是啊。是誰規定女人就得犧牲事業顧全家庭？劉文燕帶張抗三十多年，不用張天保染指半步，那是人家心甘情愿，張天保并沒有這個本領，讓劉文燕如此乖巧聽話的。張抗開始緩和了語氣：“再有幾年，點點會走路了，可以上學了，你自己時間就會多出來了，那時也不晚。”張抗發現自己像個苦口婆心的父親。藍小月不爽了：“再等幾年？我就是個千年不老妖？我有多少個幾年好等？上學就不用管了？上學還要接送，上學還要輔導作業，上完幼兒園還有小學，上好小學還有中學，上好中學還有大學，再等他畢業了，我就真正老了。”藍小月越發難過起來：“我，在哪里呢？”張抗張口結舌。連他也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就想不通了，他周圍的女孩不都是這樣的嗎？怎么輪到他張抗老婆就這么不一樣？

    藍聰特地見了藍小月一趟。父女倆坐在家里，藍小月淡淡地招呼著。藍聰說：“小月，你聽爸爸一句，點點現在確實不適合離開媽媽，如果點點和你一起去總部，你也招架不過來。”藍小月朝著藍聰：“我沒有說過帶點點一起去工作。家還在這里。我可以每兩個星期回來看他一趟。”藍聰耐著性子：“可是，這么小，丟給誰，都是一副很重的擔子。你必須把他這幾年帶下來。”藍小月看著藍聰：“哦？現在怎么想起來教訓我來了？是誰規定點點就綁定給我了？是我從娘家帶來的嗎？奶奶帶點點，帶得不是挺好？怎么就非要轉手給我？”說話的如果是岳玲，藍聰一拳就會上去了，而藍聰恍然間，真把小月當成了岳玲。當年岳玲和藍聰吵得更多的，就是家務事，帶孩子。岳玲一直的理論，男女平等，凡事五五開，各人負擔各人的。只是，一起過日子，哪里總有個人在一邊做裁決，來分配你該做多少他該做多少？很多事情，確實存在男女差異男女分工。藍聰平息下怒氣：“小月，聽爸爸的，你就留在這里工作，小抗這孩子顧家，他掙錢不少，你帶好孩子，讓他放手事業，錢掙到了大家日子都會很好過。”

    藍小月不是一個吵架的人。她直接閉嘴了。心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即便身處婚姻，她也愿留得自己。做自己心儀的工作，掙一份自己的薪水。兒子她會定期盡她做母親的責任。于最凡俗的婚姻中，保留一份自己固有的仙氣。至于別人，都是浮云，日子不是他們過的，誰都無權來指責她的選擇。藍小月直接逐走了藍聰。

    行程基本定下來了。就算沒有祝福，她也將歌唱著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