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月到了班。小月挺喜歡自己的工作，一間大大的工作室，里面擺滿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吃的喝的玩的，然后就在圖紙上畫畫涂涂，替一家女裝公司專門設計。薪水開得挺高，工作彈性也特別大，時間可以自己掌控，只是時不時要有作品拿出來。小月電腦上網頁打得滿天飛，設計講究的是靈感，設計服裝，如果眼光只盯著服裝，就基本完蛋了。

    小月拿著瓶爽歪歪，正在看交換空間呢。別說，觸類而旁通，直接可以受到啟發。小月跳起身來，抓起畫板，刷刷刷設計了一個東北大花布系列。如此民族又老土的物件，小月揉進了時尚蕾絲的元素進去，小月幾乎可以看得見自己的作品如此驚艷一大片了。有電話進了。小月手機夾在耳朵上，手里還在刷刷涂著：“嗯，媽，說吧。這會兒正忙呢。啊，媽，你聲音大一點？什么？什么？我這就回來！”

    小月手機驚得掉在地上了。胡亂抓起幾張稿紙，敲開隔壁的門：“拜托這個交給頭兒，我來不及了，我奶奶出了點事兒。我得趕緊回家一趟。少則一星期，多則說不清了！”

    隔壁是個大男生，拉著小月：“可是，這個就能交了？”小月從口袋里摸出一瓶木糖醇：“有這個就行了！余下的，你的任務！”

    男生還想說什么，小月已經閃進電梯了。藍小月腦子轉得飛快：奶奶可不能死呀，對了，帶些什么給奶奶呢？漂亮衣服？奶奶一生愛漂亮，一個老太婆了，還非真絲不穿。不行不行，剛才電話里都聽到姑姑的哭聲了。這時候不是穿衣的時候。帶吃的？上次帶了一堆水果，奶奶其它不表揚，光說那個葡萄好吃，沒有種子。那是提子，沒告訴奶奶26元一斤，要不奶奶吃進去都能吐出來。這次直接搬一箱子回家，要是奶奶不能吃了怎么辦呀？呸呸呸烏鴉嘴！奶奶才不會死，要死，也得等我家小月結了婚再死。

    完了。奶奶一見到小月，就會念叨這句話。藍小月父母雙全，等于孤兒。爸媽兩地分居，忙于工作，再等調到一起，成天除了吵就是吵。還好奶奶把小月照顧得挺周到。就是這幾年，總怕自己活不長，天天念叨著要藍小月嫁人。小月手機滑過徐正的名字，直接按響張抗的號，還沒等小月開口，那邊張抗就在歡呼了：“請問女小主，有何吩咐？”

    小月情緒不高：“別貧了。方便陪我回老家一趟嗎？我奶奶中風，正在醫院搶救。”“行！你站在單位門口不要動，我十分鐘內趕到！”

    張抗招呼小月：“咱們先去買點什么帶回家？”小月心里一暖：“嗯。去前面水果店。其它來不及準備了。到時家里差什么再補什么。”張抗迅速買好水果，放進后備箱。看藍小月不說話，就不再逗引她。專心開起車了。到鬧市區了，人車都堵。張抗往邊上拐了一下：“下車。咱們買個道具去。”

    藍小月蒙住了：“陪我回家，看我奶奶，要買道具？張抗壞笑著：是啊。肥皂劇里都有的，當著你奶奶的面，求愛，多浪漫呀。”

    藍小月車門一拉：“夠了。張抗，挺好玩是吧？那個要死要活的，是我的奶奶，跟你沒有一點關系對不？你就算是個有點職業道德的司機，也該配合著憂傷一點，對不？你可以下崗了。我是跑是爬，自己總能回到家。”

    張抗把藍小月往車里一塞：“好吧。從現在起，我一句話都不說。成不？小姑奶奶？”一路上，兩個人果然沒有再說一句話。奶奶帶大小月的點點滴滴，猶在眼前。

    小月有思想準備，但沒想到事情糟到那種地步。奶奶在急救室。是高血壓引起的顱內出血。開始以為開好刀，止住出血點，就會有好轉。可是，出血點一直在增多，第一刀剛出手術室，又被推了進去。小月趕過去時，醫生正在找家屬談話，小月爸爸藍聰正哆嗦著手，在同意手術那里簽下自己的名。

    幾乎所有的親近家屬都趕到了。兩個姑姑和小月媽媽岳玲都在，小月誰也不想靠近，什么也不說。張抗坐在小月身邊，一只手在她的后背輕拍了幾下，又拿了下來，果斷地又抬起來，直接把藍小月攬進了懷里。小月哭出了聲音。

    手術室門被推開了，奶奶被推了出來。大家涌了過去，醫生很難過：“情況不妙。暫時止住出血了，要繼續觀察，如果再出現出血點，就要準備后事了。”奶奶躺在手術車上，頭上被繃帶裹得像個球，中央一根引線彎著，有點點的余血往下滴。奶奶嘴大張著，呼吸很響，身上綁滿了各種儀器。藍小月蹲了下來，握著奶奶的手，拿奶奶的手心不停地摩著自己的臉：“奶奶，月月回家了。月月聽奶奶的話，月月早早找個愛人，早早成家，不讓奶奶再操心。奶奶，你看看月月呀……”

    小月泣不成聲了，奶奶呼吸依然很響，打呼嚕一般的聲音。不應答，卻有淚水沿眼角滾落。小月急了，大聲喚過張抗：“奶奶，奶奶，你一直想著月月能找個人嫁了。月月給您帶回來了。奶奶，他叫張抗，張抗，你叫奶奶呀！”張抗忙亂地叫了聲奶奶。

    奶奶的手指動彈了一下，小月急著喚岳玲：“媽媽，你來看，奶奶手指動了！”奶奶呼吸聲依然很響，眼睛大睜著，沒有任何表情。岳玲和小月握著奶奶的同一只手，岳玲眼淚刷地下來了。兩個斗爭了一輩子的女人，以這樣的方式，勝敗分明。如果可以重來，岳玲再不會把對男人的不滿，撒野到這個無辜的老人身上。如果可以，岳玲一定像其它兒媳一樣，乖乖巧巧地喚她一聲媽媽。只是，還有以后嗎？

    一連幾天，奶奶一直沒醒來，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家里人輪番回家休息。只有小月不肯離開奶奶半步。第四天早晨，岳玲示意小月出去一下，小月不動，張抗把小月推了出去。小月聲音揚了起來，厲聲斥責岳玲：“我知道，你和奶奶一向不和。但是也不需要在這個時候，巴不得她早死吧？”

    兩個姑姑也走了過來：“小月，怎么這么說話？不是你媽的主意，是這里的風俗。趕在奶奶走之前辦了，一來可以沖喜，說不定奶奶就好了。如果不辦，就要等三年后了。”

    藍小月聲音灰灰地，轉向兩個姑姑：“你們怎么一動就來風俗？我奶奶在這里生死不明，你們還來心思操心我結婚的事？我倒是想結呀，可我要有結婚的人呀。”

    岳玲火了：“人家張抗，在你后面很久了，他哪一點不好？你以為你是天仙？多少人等著？”藍小月看著自己的母親，不認識一般：“是嗎？就因為要趕著風俗，還沒等我準備好，我就必須嫁了？奶奶還不定生死呢，你們就這么盼著她死？難怪我奶奶說你最毒婦人心，她拿你當女兒養了二十幾年，你還是算計著她！”

    岳玲哆嗦著手，扯著嗓子喊藍聰：“姓藍的！你們家老老少少我還不伺候了！老的我伺候了多少年，說我最毒婦人心。小的我養了25年，說的話句句毒死人！”

    姑姑望著小月：“小月，我們家數你學歷最高了。這時候提這個是不太合適，可是，你的婚事，一直是奶奶的心事，你就當讓奶奶放心上路吧。”

    藍小月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她平靜地說：“媽，我答應你們了。明天就開始準備婚禮。我要我的奶奶，親眼看到我披上婚妙。”

    驚得一旁的張抗連連搖手：“別別，小月。我開始只是想著哄奶奶開心的。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藍小月眼淚又下來了：“張抗，就算我欠你的！”張抗手直搖：“不不不，小月你誤會了！我是被幸福沖昏頭腦了。別，不要這么快決定好不好？”

    小月回到奶奶身邊，徐徐地蹲下身子，抓住奶奶的手，再次撫上自己的臉頰：“奶奶，你一定要看著月月當上新娘，這個世上最美最美的新娘！”

    奶奶的手，滾燙。很多老人斑了，老枯枝一般，小月的臉，白皙粉嫩。小時候奶奶總喜歡抱月月坐在一棵小樹上，然后跟月月說：“奶奶就是老在地下的根，你就這是上面最嫩最嫩的小葉。”月月咯咯笑著：“我要奶奶也做葉子。”奶奶說：“那不能。那奶奶就是黃葉了，在樹上呆不住了，馬上就要掉了。”月月張開手臂朝奶奶撲來：“不要奶奶落葉不要奶奶落葉。”

    這不。奶奶這片葉子，就要在肅殺的秋風中，冉冉飄落了。藍小月這么一想，眼淚又下來了。

    夜里，父母輩的都守著，打發藍小月他們這些孩子先回家休息。張抗蜷在沙發的一角，睡著了。這么幾天，舟車勞頓，真累了。藍小月翻開手機，發了條短信：我要結婚了。剛要發送，想想，刪了。重發：在干嘛呢？

    按發送鍵，很久很久，盯著屏幕，沒有回音。

    小月把玩著手機，再發了一條：我要結婚了。那邊迅速回音：“什么？寶貝，等我出來說話！”

    小月笑了笑，打開說說：“明天我要嫁人了。”果斷關掉了手機。

    短信發給徐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