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獨行街頭
作者:
花花 更新:2024-12-06 09:23 字數(shù):3298
夜里的寒氣加重了,哪怕窗戶全關著,也有涼意從薄薄的毛衣透入骨縫的感覺。
肖晴一再退讓,好言相勸,媽媽卻跟瘋了似的步步緊逼,拿莫名其妙的話死咬著她不放,怎么聽都好像她早就設定好了答案,現(xiàn)在不過是逼自己承認才肯罷休,那還有什么可談的?
有一點,肖晴能百分百確定,媽媽的活動范圍不過是家里、菜場或者超市,連水電煤的費用也是自己幫忙在支付寶上交,目前她不太可能掌握自己與馮宇舟交往的證據(jù),
媽媽,居然從平日生活小事上的操控升級成了明刀明槍的正面交鋒?
好不容易才克制下去的委屈與心酸,這時以勝于過往百倍千倍的沖擊力席卷回頭,肖晴像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虛脫無力。兩個人住 90 平的房子夠寬敞,肖晴卻也覺得空間里的空氣不夠用了,連腋下也在冒著虛汗,再繼續(xù)和母親相對而坐,她能因極度缺氧而昏死過去。
見女兒兩眼發(fā)直、眼眶紅紅的,臉頰由潮紅轉成蒼白,皮下血管都快能看清了,陳思娣更確信自己的判斷沒錯,隨便一試就試出了“真相”,內心竟生出了幾分得意,嘴頭上更不饒人:“承認了?承認了就快告訴我那人是誰,你們交往又有多久了,到了哪個程度!”
又氣又恨的眼淚,夾雜著難以忍受的屈辱,終于決堤般奪眶而出,肖晴決定再也不忍了,更沒必要放棄尊嚴一味退讓地討好老媽,呆在這個家里她實在是受夠了,難怪那么多人都說子女長大后不應繼續(xù)與父母住在一起,現(xiàn)在看來真理果然是站在大多數(shù)人一邊的,自己就該和媽媽分開。
可是今天晚上,肖晴就已經不打算和媽媽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了!
“媽,你就一個人去憑想象力發(fā)揮你的幻想故事吧,我不打擾你,不給你添麻煩了!三十年你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我一定會報答的,但我不會做貓做狗,任由你精神虐待!”
含淚“控訴”完,肖晴衣服鞋子也來不及換,沖向大門奪門而出,“嘭”的砸門聲宣告女兒又消失了,留下陳思娣如遭了雷劈似的愣坐不動,腦子里“唰”一下一片空白,面目發(fā)青、嘴唇發(fā)紫,兩手抖得膝蓋都放不穩(wěn)了。
……
肖晴離家太急,最重要的物件——手機,沒“搶”出來。
雖只是初秋,夜露也寒。
上海屬于亞熱帶季風型氣候,四季分明,還沒入十月天氣就轉涼,漸深的夜里,吹來的風已有些刻骨,特別是肖晴沒穿外套,只在白 T 恤上罩著件比薄紗稍厚一點的天藍色線衣,一雙薄襪鉆塑料拖鞋,就更抵御不住寒氣了。
她連打幾個哆嗦,兩手抱緊兩肩,可憐巴巴地縮起肩胛骨走路,自覺真成了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啥也沒拿,手機沒帶在身上,就連錢也沒法用。社會科技雖然已發(fā)達到單憑一部手機就能走遍天下,手機功能也還不能用一張臉取代,否則肖晴刷臉就能找家經濟酒店住進去。
街上行人逐漸稀少,路邊樓宇里的燈,正一盞接一盞的熄滅。
昏黃的街燈寥落,加重了寒夜的孤清。
仰頭望天,掛于西半天穹的一輪下弦月如一彎娥眉,害羞地隔著青黑的云層散發(fā)慘淡的白光,猶如平整的天空給什么東西鑿出一個亮洞,泄露了天幕后另一個世界的光明。
有一剎那的恍惚,肖晴覺得,她就要離開身處的現(xiàn)實世界,穿過月亮去另外那個光明的世界了。
為什么在這世上,孤孤單單的沒有一個可在這種時候投奔的朋友?
為什么在豐華工作好幾年,連一個可交心的同事也找不到?
為什么……
為什么她肖晴命中注定和同齡人不一樣,從小就沒有爸爸!
肖晴瘋狂地思念起了爸爸。不是那個拋棄她和媽媽的人,而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是每當她覺得孤獨與失落時,就會在腦海中勾勒的高大身影。但那個身影如她的思念一樣飄浮無著,變不出真實的人臉。
她真想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捂起臉來放聲大哭一場,這樣才能真正將心中所有的苦悶宣泄出來,而不是次次都在對媽媽的容忍與屈就中自我療傷,再等待下一次更激烈的痛苦來襲。
可是,肖晴不敢;盍丝烊辏龑嵲谑翘粤,太無可挑剔了,印象里就從沒有一個人在晚上十點后的大街上游蕩過。
閔行區(qū)本來就偏離市中心,還是在小區(qū)集中的住宅密集區(qū),寒冷的空氣自然會隨不斷加濃的黑夜睡去。
而在外灘、在衡山路、在新天地……許多人一天的生活才剛剛開始。那些地方有著籌光交錯的歡笑、有著縱情聲色的自由,她肖晴活過一場,為何從來就體驗不到?
可惜呀,沒錢打車,不然她真想離開離家不到一公里的偏街陋巷,去熱鬧繁華的地方給循規(guī)蹈矩的心放個大假。至于安不安全,誰理它呢?既然是別人能做的事,她肖晴就照樣能做!說不定,還能交上幾個朋友,讓工作之外的生活過得豐富多彩起來……
漫無目的地走著,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不知不覺眼淚就干了,只在臉上剩下一道道淚痕。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肖晴忽然冒出個念頭,不如找找往衡山路去的方向,走一晚上說不定就能走去那里了?
這可是一輩子連想也沒敢想一下的冒險,瞬間激活了肖晴漸乎冷卻的血液,讓她的大腦為之興奮起來。
嘎吱~
刺耳的剎車聲在泛著水光的黑色長街上炸響,嚇得肖晴腳下一滯,條件反射地扭頭去看馬路當中發(fā)生了什么。
是一輛白色斯巴魯 SUV,偏路側地停在了距離她不到十米遠的地方,貼了透光膠紙的窗玻璃搖下來,傳出車內震耳的搖滾音樂聲。
兩個男青年,看樣子已經喝得有點多了,朝肖晴嬉皮笑臉:“呦,小姐姐這么晚了還一個人逛呢?怎么啦?和男朋友吵架啦?”
坐副駕那位朝他的司機兄弟捶一拳,故作正經地糾正:“說什么呢,說不定是人家老公呢?”
肖晴頓時一個激靈,意識到情況不妙。
一個女孩子,深更半夜隨隨便便穿一身家居服,趿著雙拖鞋在街頭閑逛,還眼睛紅紅的明顯哭過,足以惹人遐想。她該不會那么那么倒霉,還沒走多久就遇上流氓了吧?
可是,上海這座國際化大都市,治安向來不錯,不至于啊……
正惴惴不安地想著,冷不丁司機垂在車窗外的手開始放肆地敲擊車門,哈哈大笑地嚷:“小姐姐,看你那樣兒也沒啥事干,又沒有人陪,不如跟我們去衡山路玩唄?我倆又不是壞人!”
我呸~你這話可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把“壞人”兩個字貼到額頭上了?!
再溫柔的女生遇到這種情況,骨子里也會生出幾分潑辣,肖晴拔腿要走,可“衡山路”三個字就象錘子在往耳鼓上敲。
可笑這也真是夠巧的,剛琢磨走路去衡山路,居然就跑來輛接她的車?
見她往前走,斯巴魯也“轟轟”起來,那人故意空踩幾下油門制造噪音。
如果上了那兩個人的車,是否一直給媽媽當成是私有財產的那個好女兒就死了?她肖晴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個從架子上摔落的花瓶,摔得粉碎,媽媽再也別想把她完完整整拼回去。
這種報復性的想法實在可怕,無論如何,肖晴也只是想想,根本不可能真朝向斯巴魯邁出腳步,所做的只是佯裝沒聽見低頭走,越走越快,想盡早將那兩個人甩脫。
但斯巴魯也開始跟著她慢慢往前挪,那兩人的確沒有跳下車強迫她的惡意,就只是打趣兒,既有搭訕逗弄又有那么一點真真的想帶走她的意思。
正當肖晴不知該怎么辦的時候,一邊小巷里,竟然“嗚”的一聲,突兀鳴起了警笛,隨即不停閃爍的紅藍光芒從小巷中沖出來,一輛酷帥的警用摩托車,猝不及防地橫插在了肖晴和白色斯巴魯之間。
一位年輕警官,個頭足有一米八,臉帥得像明星,肩頭對講機嗶嗶哇哇響著,從摩托上一步跨下,以經過特訓的機警眼光朝肖晴和車上二人打量。
一見驚動警察,倆醉漢的酒頓時自覺醒一半,剛才還在座椅上東倒西歪,這時跟煙燙了屁股似的全豎直起上半截,比坐在辦公桌前敲電腦還正經。
兩人都三十歲左右,一個頭發(fā)三七分,一個是小平頭,沒有在社會上鬼混的小痞子的油滑,估計的確是喝醉后正好撞見一個獨自在街上走的女孩,即興發(fā)揮了。
帥警官臉板得像戴了面具,先不理肖晴,手抵著車門問司機:“干什么的?大晚上整這么大噪音擾民?有人投訴了知道不?”
“啊?這個這個……”看得出二人不是“慣犯”,小平頭慌得一比,扁扁的前額亮晶晶冒出一層汗珠,也被警燈反照出紅藍色的光,看上去竟顯得滑稽。
三七分也給嚇得不輕,但他年紀略長,懂事一些,慌慌張張就扒開車門下車,不忘推他兄弟一掌。
帥警官仔細核對了駕車的小平頭的兩證,又掏出酒精檢測儀叫那人對著哈氣,妥妥地定性為“酒駕”。
倒霉的家伙,樂極生悲,連人家女生的笑臉也沒得一個,就被扣 12 分并吊銷駕照,外加罰款 2000 塊!
看著那倆男在警官面前比做孫子還慫,灰頭土臉的就像被火從洞里熏出來的土撥鼠,肖晴也樂不起來。
在家做了三十年的乖女兒,頭一回獨自深夜走在街頭,就因沒帶身份證,說不明來歷,被帥警官客客氣氣請進了派出所。
這下可好,有錢也住不進酒店了。住酒店不也得出示身份證原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