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廳里，沈巖已經動了筷子，太太榮氏坐在右邊，大姐沈慕笭坐在左邊，直等到宋初文跟沈慕華進來來，才微微地動了動身子。

    太太看了眼他們身后，滿臉狐疑地問：“你三哥怎么還沒進來？”

    沈慕華撇了撇嘴，拉了宋初文到沈慕笭下方，悶悶的說：“三哥剛剛出門去了，大概是不吃飯了。”

    沈巖的筷子頓了一下，冷哼一聲，“越來越沒規矩了！”

    沈慕華臉色微微一白，這話雖明著說的是三哥，可多半是沖著她來的了。

    太太暗嘆一聲，招呼了道：“慕華，快些跟宋先生坐下吃飯吧。宋先生想必也還沒有吃早飯吧，就簡單的用些吧。”

    宋初文聽她一口一個宋先生，話又說得客氣，顯然是把自己當做外人的，他這時倒也不計較這些，畢竟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那么快的就跟身邊的女子訂了婚，更何況是她父母，總不想自己養了十九年的女兒就這么白白的送了出去的吧！笑了坐下去道：“夫人不用客氣，您好生享用便是了，不用管謹之。”

    說罷不禁朝了沈慕華看去，只見沈慕華兩只眼睛都望著碗里，臉色有些扭曲的瞪著盤子里的葡萄干吐司面包。她是不吃葡萄干的，嫌那東西太過甜膩，不知是府中又來了新丫頭還是故意要給她點兒警告，便這樣給弄上來了。

    宋初文看著她緊皺的眉拿叉子去戳葡萄干，不禁呵呵一笑，迅速的清除掉了自己面包上的葡萄干，微微傾身，遞送到她碗里，又將有葡萄干的那片土司夾回了自己碗里。也不顧沈慕華投來的詫異的眼神，只笑了道：“你跟這葡萄干上輩子肯定是有深仇大恨的，不然這輩子怎地這般討厭它？”

    沈慕華盯著他碗中的土司片，眼睛不由有些發直。自己表現得很明顯么？

    宋初文的眉毛彎了起來，連眼睛都彎了起來。

    一時，沈慕華只覺似乎自己竟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明快的笑容，不絕有些呆愣，直聽到母親的一聲干咳，這才回過神兒來。

    耳畔傳來宋初文淡雅的告罪的聲音，卻是夾了些笑意的，“謹之失態，還望伯父伯母見諒。”

    沈巖“嗯”的一聲便沒了話，飯廳之中又是一片安寧了，各自吃著各自的盤中餐。

    待得沈巖拿了餐布拭嘴，表示早餐結束，太太才好容易想出個話題來，對了沈慕華說：“昨天史密斯先生給你寄了封信，你不在，我便放你臥室了，我看多半是問你出國的事情。”

    沈慕華的眉頭微微一蹙，兩個月前，她托了英國同學史密斯幫她在那邊兒找所居舍，說是過不多久便要過去，沒想兩月之間，卻有了她跟宋初文的事情。此時母親提出來，顯然是用來敲擊宋初文的，她略微有些不快，也不猶豫，直截了當的說：“媽，英國那邊我暫時不去了，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沈慕笭抬了眼，插話進來，“你之前不是說好了要去看史密斯的醫學研究報告會？失信于人，不是我們沈家的作風。”

    沈慕華笑笑，“我想史密斯要是知道我是因為訂婚的事情耽擱的話，他是絕不會怪我的，要怪的話也只能說我沒有請他。”說罷，不禁朝宋初文看去。她那雙眼睛本就生得極為好看，此刻這般望了宋初文，不禁彌漫開了一股脈脈深情來。

    餐廳里，眾人臉色各異。

    宋初文盯了她半晌，有些無奈的笑，咽了口沫子，端正的對了沈巖跟太太，“謹之今日拜訪，有一事要求伯父伯母。”

    沈巖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太太卻有些不滿了。心底正想著宋初文果然是為著他們家的家室而來，也只有自家那個喝了洋墨水卻一點兒也不精明的丫頭才能入了魔障。正醞釀著該說什么話才能讓女兒放棄宋初文時，卻聽到宋初文朗朗的聲音傳了開來。

    “我的愛人慕華，這十九年來，承伯父伯母養育教導之恩，而今卻成了謹之的未婚妻子，謹之今日所求，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但卻不得不求。還請伯父伯母忍痛割愛，”這話一出，在場的都是精明之人，沒人料不到他接下來要說什么的。

    沈慕笭已經變了臉色，沉了聲音道：“我先生一直頗為贊賞宋先生的為人，說謹之處事做人都是極好，而今宋先生突出這樣的要求，不覺過于唐突嗎？即便是你們定親了，我們華夏之地還從來沒有這訂婚同住的風俗。”

    宋初文微微一笑，“大姐是受過西式教育的人，怎地也奉行東方習俗？”沒等沈慕笭說話，宋初文又吸了口氣對了沈巖和太太道：“請你們將慕華交予我，我必然愛她、敬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兒的委屈，蒼天為證！”

    沈巖許久沒說話，太太看了看他的臉色，一時也拿捏不定該怎么回答，只盯了沈慕華看，希望從她那兒得到解決，可是她顯然是漏掉了既然宋初文敢說了，那么必然是征得了沈慕華的同意的。

    沈巖瞇著眼睛，犀利的目光來回的掃視在宋初文跟沈慕華的身上，許久才朝了沈慕華問了句：“我只問一句話，是你自己想出去，還是他想你出去？”

    沈慕華臉色一僵，覺得當了宋初文的面兒，父親問這話出來，讓她怎么說？她見著父親目光炯炯，似乎還在等她的答案，便硬了頭皮道：“是女兒自己喜歡謹之，想要跟他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都在一起。所以……”她使勁兒的咬了牙，聲音堅定，“所以，請父親和母親讓我跟了謹之去吧。”

    太太臉色一變，維持了那么長時間的鎮定終于在這一刻完全的土崩瓦解。嘶啞著聲音不敢置信的喚了一聲，“六丫頭？”

    沈慕華目光閃爍，錯開了母親的注視，緩緩的深吸一口氣，面色恢復如常“媽，鳥兒長大了都是要自己飛的，慕華也長大了，不能一直待在您們的庇蔭下，我應該去過屬于我自己的生活了。”

    “你……”太太臉色一白，竟是說不出話來。沈慕華蹙了眉頭，咬著薄唇，努力的壓制著自己心頭逐漸升起的愧疚之情，按捺住已經想要改變主意的情緒。

    沈慕笭瞪著她，氣臉都白了。“你的意思是覺得待在沈家讓你不自由了？你要自由，沈家沒有給你嗎？讓你出國留學，讓你涉外交流，那一天是把你關著的？你要過你自己的生活，難道你說所的生活就是沒有親人，沒有忠義的生活？”

    沈巖見得夫人生氣，臉色不禁越發的沉了，狠狠的瞪著沈慕華跟宋初文二人，良久，目光在驚訝、懷疑、憤怒中輪轉了一圈兒，終是無奈的揮了揮手，“你也真是本事了，走吧，我們沈家，倒真是給不起你要的東西了，希望你將來真能得到你要的。”

    沈慕華神色復雜，她著實有些不能忍受父親此時的話，眼波流轉間，已經含了淚水，“父親，慕華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些獨立的時間，離開沈家一陣子，我會回來的。”

    沈巖冷笑了聲，“不必了，你既然走了，說明這個家在你心中永遠排不上第一位，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來。”

    “父親！”沈慕華一驚，淚水竟是奪眶而出，幾番掙扎，終于咬了牙，留戀的目光從在場的幾人身上看過去，呢喃著道：“慕華是沈家的女兒，沈家永遠都是排在前邊的。”

    沈慕笭聽了她這話，本覺得要松口氣了，但立馬又聽得她說：“請父親原諒女兒這次的決定，總有一天，你們會諒解女兒的。”

    罷了，匆匆拉了宋初文便往外去，步履竟然毫無章法，若非宋初文扶著，只怕就要跌倒。待得出了飯廳，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宋初文在一旁看著，不覺心頭一緊，凝視了她半晌，才遞過去一張手帕，“你這又是何苦，既然舍不得，為何還要堅持？你們沈家那么多人，難道除了你，就沒人擔得起了嗎？”

    沈慕華接過手巾，拭了眼淚，強撐起幾分笑容，“我們家的情形你不明白，父親，母親，大姐，三哥，哪個不是被監視著？這個家里，也只我還能得了幾分閑散，我不去做，他們做著，該有多難？”

    她聲音淡淡的，明明站在他身邊，宋初文卻覺得她隔了很遠似的，他原本覺得有些好笑的事情，這一刻卻多出幾分迷茫來。沈慕華為了她的家，可以犧牲自己的名節，跟他做交易，他呢？

    這一刻，他驀地想起了自己在禹州的那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