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誰還記得騎自行車下鄉的干部 ——陳莉莉
作者:
愛讀網編輯部 更新:2023-12-31 11:07 字數:2882
作者簡介
陳莉莉,70后,陜西鳳翔人,魯迅文學院首屆青年作家英語培訓班學員,寧夏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力作家協會會員,銀川文學院院聘作家,《讀者》雜志簽約作家,某都市報專欄作家。在《文藝報》、《朔方》、《黃河文學》、《佛山文藝》、《陽光》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400余篇,。有作品被《散文選刊》、《讀者》轉載,被中學作為語文閱讀教材。2008年出版散文集《單純的味道》。
誰還記得騎自行車下鄉的干部
——讀劉仁前先生小說《浮城》引發的回憶
陳莉莉
“瓜棚主人”劉仁前先生的大作《香河》、《浮城》(《浮城》載《鐘山》長篇小說2012年B卷,2012年1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等小說,廣受讀者好評,評論界已經有多位大家精心研究并發表內容厚重字數可觀的文章,其文學價值和引發的諸多思考毋庸置疑,無需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再畫蛇添足。令我難以釋懷的是,閱讀的過程一次次將我的記憶拽回我的中學時代,那個我以為早已經忘記的陳舊素樸的鎮政府和那些黝黑平凡的鄉鎮干部。
我的父親就是這鎮政府中的一員。當時母親在另一個鄉的小學教書,我們的家安置在母親的單位。我小學畢業后,按地域劃分的中學離家較遠,便跟隨父親去他所在的鎮上上學,這樣就吃住在父親的單位,那家鎮政府。父親是部隊轉業后回到家鄉所在地工作的,一直輾轉在鄉鎮和縣城的幾家政府機關,十多年過去,從帥氣瀟灑的空軍軍官變成了一位地地道道的農村干部。正是少不更事的年紀,遠離母親和兄姐,放學回到父親的單位,看到的就是一排排灰蒙蒙的平房和房與房的間隙靜穆站立的樹木,我感到深深的孤單和無趣。院子里總是很肅靜,那些叔叔伯伯和父親一樣,大多時候都騎著自行車下鄉去工作了。食堂里吃飯的人,常常只有門房的大爺和值班室的電話員。有集體活動或者要開會的時候,這些干部們才趕回來,吃飯時食堂里就多了些灰撲撲的人影,但飯菜還是那么單調,面條或者饅頭稀飯,鎮長書記和普通干事,都是拿飯票排隊。偶爾會有人到父親的辦公室兼宿舍來和父親說話,他們和父親一樣,一個個都顯得憨厚樸實,看上去和務田的農民沒有什么明顯的分別。事實上他們本來就是農家子弟出身,他們的妻子大多在鄉下務農,他們的孩子也大都是農村戶口。令我印象深刻的另一個現象是,父親有很多的農民朋友,多數是年輕的小伙子,他們和父親在一起無拘無束。我到此地上學,本是為了生活上方便,卻常常因為父親早出晚歸下鄉而吃不到一口熱飯。食堂的師傅,一看干部們大都下鄉到各自承包的村上去了,就給在“家”的人早早開完飯,急著回家干他的農活去了。我放學后一看食堂“鐵將軍”把門,只好啃母親周末時給我和父親準備的干糧。上世紀八十年代,鎮政府門口那條全鎮最繁華的街道上,也還沒有出現一家小飯館呢。
《浮城》一開篇就寫到的,1988年,主人公、回家鄉履職的縣委書記柳成蔭帶著秘書小金下鄉“微服私訪”的情形,讓我感到那么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就是這樣一種親切的感覺,吸引我讀將下去,心底的感動、感慨慢慢浮現上來。熟悉是因為在那個年代,騎著自行車下鄉走村串戶是縣鄉干部的工作常態,他們中的每一位,都有一輛“永久”或“飛鴿”牌的28自行車,那既是他們的交通工具,似乎也是他們身份的象征;陌生是因為那樣的情形已經過于久遠,而且可能再也不會出現,甚至,在這么多年的文學作品里,都沒有出現過——至少我不曾讀到過,而當代文學作品,我可以說我讀得不少。八、九十年代的歷史是當代文學豐富寶藏中值得深入挖掘的一塊,是不可或缺也不可取代的文化和精神資源。可惜,這當代國人精神圖景中最為可貴的篇章,被文學創作界忽視了。仿佛80年代只是浩瀚歷史的一個短暫過渡,是當代經濟大發展恢宏畫卷中不起眼的一個片段。就如今天,那段在鎮政府度過的三年中學時光,是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筆下,而這,還是因為閱讀《浮城》才勾起的回憶。三年對于一個人、十年對于一個國家,貌似都可以忽略了。可是,人的一生有幾個三年?人一輩子的走向,可能就是在那三年或這三年就決定了的。
長篇小說《浮城》故事展開的時間集中于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主人公縣委書記柳成蔭、鎮黨委副書記陸小英、副縣長朱蕊等,懷抱著熱情與理想,以為家鄉干出一番事業來的單純信念走上工作崗位,憑著滿腔熱愛傾情工作,當上了家鄉的父母官,并為家鄉變得更好、家鄉的人民過上更好的日子,不懈奔走,將自己內心的各種需要都深藏著。這是一部融官場小說、風俗小說、成長小說、鄉土小說、情愛小說于一體的敘事文本,故事厚重,讀之引發的思考也絕不輕飄。在更為本質的意義上,這是一部以上世紀80年代體驗為核心的精神尋根之作。其中的官場,跟我們現在所熟悉的,人們所熱議的,完全不同;其中的情愛,也與我們現在看到的感受到的現今的情感糾葛,完全不同。我有些傷感,時代進步了,似乎再也看不到和農民交心的干部了,再也沒有騎著自行車下鄉的干部了,這是進步嗎?這值得額手相慶嗎?這或許正是如今大小干部一批批 “落馬”的起因?我們失落了的那個時代的人文精神,是與真實生活息息相關的生命姿態,是特定的歷史時期造就的性格氣質,既不同于官方媒體營造的虛假的崇高感,又不曾陷落于物欲橫流只想做更大的官出更大的名的卑俗境地,可曾有政論家和當權者注意到?可曾有專家研究過并指點迷津?就像評論家在談到《浮城》這篇小說的時候所指出的那樣——“而這一切,無論對于21世紀的文學,還是對于當下的生活來說,都有著獨特的啟示價值。”
竊以為,這部作品的文學價值,遠遠不止于此。
如今我的父親已經年過七旬,他當年的那些同事不少已經離開了這個讓他們越來越看不慣的世界——物質生活遠比從前好得多,對人和事的不滿卻日益讓他們不快和失落,他們對后來者的不滿,他們的不識時務,反過來更招致了年輕一代的反感。每和父親相聚,他老人家的開場白往往是“現在的干部……”,而我的結束語往往是“您老了跟不上時代了……”,我沒有跟父親說過,內心深處,我也在懷念那個年代,我深深敬重那些樸素而寡言的騎著自行車下鄉工作的父親的同事們。我想,我只好把《浮城》這本小說推薦給我同樣熱愛閱讀的父親(現在的干部們還讀書嗎?特別是文學書籍),這位18歲就入黨的老共產黨員,讓他在文字里重溫那個時代的精神氣質,在柳成蔭們的故事里尋找知己,聊以慰藉。雖然劉仁前先生筆下這些官場上的動蕩、情感中的浮沉,展現的是極具地域特色的江淮地區的風情畫卷,文章細膩生動的語言也頗有地方氣息,對一輩子生活在關中大地的父親來說,可能有些距離感,但比之當下流行的揭秘潛規則、黑幕等“官場小說”,《浮城》描述的是那個時代地方官員們在從政之路上所遭遇的坎坷和風險,以及他們所面臨的現實生活中的各種矛盾和沖突。書中主人公積極肯干,為事業、為鄉親全心付出,這樣一個“好官”的形象,父親一定會被打動,他會對當下和未來的社會生活重新樹立信心。他將在這本書中看到他熟悉的領導、同事,看到那些年和他們毫無距離感的鄉親,也看到那個騎著自行車穿行在村與村、戶與戶之間的自己,重溫和反思在當年鄉村還較為封閉、穩定的情形下,他們處理政治事務的方式方法……,我孤獨蒼老的父親,他已經脆弱的神經,將因此書得到莫大的安慰,我堅信。
感謝劉仁前先生,感謝《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