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龍伯

    牧羊少年幸被伊頌的小眾人臣帶到了鑄銅工坊的棚區。“眾人”在商朝文字當中，就等同于奴隸，而那些非奴隸身份的百姓則用“國人”二字。“小眾人臣”，其實也就是奴隸工頭，或者是伊府大管家的意思。

    那是連綿一片的草頂土屋和土棚，到處是燒焦的木材的氣息，周圍有一圈石頭壘成的城池包圍著，五步一崗，十步一個箭樓。伊頌自然十分肯不惜重金保護自己的私財，他給守城的士兵配備了最好的甲胄和刀劍，遠遠超過大商朝正規軍的裝備。

    任何覬覦這一區域的企圖都將是十分危險的。整個工坊附近一里地任何閑人都不得入內，豎著刻著鬼頭的木樁以示警戒。很多附近百姓因不慎入內，即被箭崗上的士兵給射死，故而大家都視其為鬼域。其監禁的嚴厲程度之高，甚至遠遠超過了殷王的羑里大獄。

    整個工坊區域被劃為四塊，最大的一塊堆積著無數的礦石和木材，還有就是一些粗銅塊，是備料區。當時，盛產青銅礦的地區有湖北大冶銅綠山，湖南麻陽九曲灣，江西瑞昌銅嶺，安徽南陵、銅陵。開采出礦石來，就地進行冶煉，煉成粗銅，輾轉運抵朝歌。

    天下大部分的銅料都要供應給殷商王宮和王室專用，由王家或者王家指定的工坊進行冶煉。作為最重要的戰略物資，從礦區出來到運抵朝歌，銅料皆有定數。王室嚴令禁止私人收購，私鑄銅者腰斬。盡管如此，重利所驅，朝歌的市場上還流通著大量的私銅。伊頌的工坊有紂王特許的令牌，可以鑄王銅，卻還能吃掉三分之一的“黑銅”，其左右逢源，可不是一般的小坊主所能比的。

    在備料區的下口，就是制模塊區。一條淇河的支流流經整個工坊，為工坊提供天然的水源。這條河在模塊區形成一方幾畝水面的湖水。在這里，奴工們制作陶范的泥料，都由含砂粘土或用粘土和砂配制而成。他們從湖的四周活著湖底挖土，經挖取、破碎、篩選、混和、陳腐、揉制和存性等多道工序，使得泥料具有良好的塑性和復印性，能翻鑄出極細的花紋。有時候的，土質不夠理想的，還要反復地淘洗和加砂，保證模具的質量。

    模也稱為母范。其原料可選用陶、木、竹、骨、石等質料，而已經鑄好的青銅器也可用作模型。具體選用何種質料要由鑄件的幾何形狀而定，并要考慮花紋雕刻與撥塑的方便。  

    形狀細長扁平的刀、削的模，可以用竹、木削制而成；較小的鳥獸動物形體可以用骨、石雕刻為模；對于形狀厚重、比較大的鼎、彝等器具，則可以選用陶土為模，以方便撥塑。

    制范要選用和制備適當的泥料，其主要成分是泥土和沙。用泥料敷在模型外面，脫出用來形成鑄件外廓的鑄型組成部分，是為外范。外范要分割成數塊，以便從模上剝脫下來。

    除了外范，還要用泥料制一個體積與容器內腔相當的范，通常稱為芯，或者說內范；然后使內外范套合，中間的空隙叫做型腔，其間隔距離就是所鑄器物的厚度。熾熱的銅水倒入這個空腔里就凝結成欲做的器物。

    多數泥范做好之后，要放到土窯里面進行焙燒。燃燒的爐溫并不高僅僅做一個初步的定型。定型后，那些技藝高明的大師傅們就要動手在這些固定成型的泥范上精雕細琢，制作鑄范了。

    他們根據需要不同器型的需要，分型面開設榫卯，用來定位。越是手藝高明的師傅，手下越出精品，他們制作出來的陶范紋飾清晰美觀，鑄縫極窄，鑄造缺陷很少。

    一般學徒只能做出非常粗的鑄范，而能夠做出大致兵器的只能算入門。再往上，在這些奴工的內部，就以子侯伯公的爵位來劃分。子爵匠師能造給子爵一級的禮器，侯爵匠師能夠造出給侯爵一級用的器具，以此類推等等。

    雖然都屬于自己的奴隸，太祝伊頌倒也不反感手下這幫能工巧匠擅自稱公稱侯。這讓他很有快感，放佛在自己的這個工坊封土之內，自己就是天下的大王一樣。每個月，他還樂此不彼給讓自己的小眾人臣安排儀式，給造得好的工匠加官進爵，儼然天子的感覺。

    牧羊少年被崇侯虎押送到了伊頌的工坊之后，一直擔心自己還會到牢獄之中。然而，令他十分意外的是來到這一處熱鬧非凡的勞動工地。他跟著押送他的士兵走過了備料區和制模區，看到那么多幾乎是****男人在搬運銅料，在打磨沙石，在草棚子里雕刻模具，每一樣事情都令他感到十分地驚喜與驚奇。

    最終，他穿越了兩大區來到了一大片支著無數爐子的地方。這里就是正宗的冶銅區，大量的炭料堆積著，石英的坩堝架在黃土與黃石堆壘起來的灶臺上，里面燒著滾燙的銅水。

    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壯漢站在一處高土臺上，正在指揮著許多青壯人在燒銅料、運送銅水，往一個個做好的鑄范里面澆入。此人就是剛剛被封為“銅國公”的首席鑄匠，雖依然是奴隸之身，但被封為“銅國公”則意味著能熟練而完美地澆筑大商國所需要的任何器皿，還能造出連主人都難以想象到的精美器具。主人伊頌特賜錦衣與美酒，還賞賜貌美的女奴為伴，儼然真是奴隸中的頂級貴族，任何一個“銅國公”是整個工坊的頂級技術權威，地位比主人的官家小眾人臣的地位還要高。

    士兵把那個身著錦衣的中年人“銅國公”叫了下來，想將少年幸交給他。那個中年人很不屑地看了少年一眼，大聲對眾人說：“崇侯看來是抓不到奴隸了，怎么送來一個小娃子！把他送給老聾子當學徒！”

    那些忙碌中的工匠們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哄笑。于是，牧羊少年幸又被七拐八彎地帶到了一個最邊緣角落燒炭的老者面前。這個老者因長年煙熏火燎而面目黧黑，身體枯槁瘦小，幾乎是蜷縮著在擺弄一些木炭，一邊還咳嗽不止，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氣絕。

    “老頭!”士兵大聲喊道，“給你送個徒弟！”

    那個老者從炭堆里抬起頭，用炯炯有神的雙眼瞪了士兵一眼說：“我不是老頭，請叫我鑄神龍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