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邦賢果真沒有去上訪，連12345也沒有打。是啊，事實俱在，鐵證如山，他還去找那個難堪干什么呢？

    但是，辛自強心里卻并沒有喜悅，甚至沒有輕松。就好像被枸橘的刺兒戳了一下，雖然刺兒拔出來了，但是傷口還在。他深知，朱劍橋之所以成為現在的朱劍橋，完全是家庭教育導致的。沒有這樣的朱邦賢，就沒有這樣的朱劍橋；有了這樣的朱邦賢，才有了這樣的朱劍橋。朱邦賢就像一口渾濁的池塘，從他那里流出來的水能清澈嗎？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兒子，生來就是給世人添麻煩的，將來無論遭遇怎樣的下場，都是自作自受！可是，作為班主任來說，如果對朱劍橋坐視不管，一則問心有愧，二則會給班級帶來負面影響！一個普通班級有幾個優生，如同一鍋粥里放了一些皮蛋、瘦肉，變得香噴噴的；而一個班級哪怕有一個調皮搗蛋鬼，都像在一間屋里放了一筐腌壞了的咸魚，大家都得捂著鼻子！

    辛自強下決心要管。但是如何管他還要從長計議。

    在管理班級、遭遇朱邦賢搗亂的同時，讓辛自強心心念念的還有李小萌。他們假期沒有聯系，辛自強從東北回來以后他們也沒有見面。李小萌對于他來講，就好像太空中的一縷煙霧，忽然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有時候，他真的有點懷疑，李小萌是不是來自他的夢境；但是，依然留在手機里的微信，使他確認李小萌是生活當中真實的存在。

    既然世間確有李小萌，他們怎么就這樣中斷了聯系呢？

    辛自強把整個過程回憶了一下，確定責任在自己。既然已經答應了李小萌，要在兩年內考公務員，可是自己卻食言在先，和陸校長簽訂了那個協議；簽訂了協議之后，自己沒有做李小萌的思想工作，取得她的支持，一致對付李獻民，反而對她遮遮掩掩，被她挑明之后才承認，不夠誠實；自己答應李小萌，到陸校長那里收回協議，卻被陸校長一番話說得改變了 主意，再一次辜負了李小萌的希望。小萌啊小萌，你不跟我聯系是對的！你不理我是應該的！哪怕你指著鼻子罵我我也沒話說！

    與此同時，他心里對李獻民充滿了怨氣。你為什么一定要我辛自強考公務員呢？如果講大道理的話，公務員和教師都是為人民服務，沒有高下之分；如果從自身利益來講，兩者工作的穩定性都一樣，收入也相差無幾。當然，社會上的人不是這樣看的；他們認為，公務員有權，教師無權；公務員提拔空間大，教師提拔空間小；公務員灰色收入高，教師極少有灰色收入；家里有人當公務員，一家人面子都有光。你李獻民讓我辛自強考公務員，不就是為了自己面子嗎？不就是指望我將來受到提拔重用，能讓你的企業賺得更多利潤嗎？可是，當你這樣做的時候，你考慮過你女兒的幸福嗎？

    “可是，畢竟事情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無論是后悔還是埋怨都毫無意義了！”辛自強悲哀地想。

    由于還愛著李小萌，對于李小萌有關的一切事物，辛自強都充滿留戀之情。除了保留微信里的所有對話，他還經常去海鮮自助餐廳，坐在兩個人最常坐的座位上，后背靠著椅子，什么也不干，就是盯著對面的空椅子出神。他仿佛看見李小萌就在對面坐著，鵝蛋臉，臉色紅潤，眉毛細長，桃花眼，高鼻梁……她低下頭吃東西，偶爾抬起頭來一笑，M型上唇的凹陷處就拉平了，兩只嘴角翹起來，就像將要飛翔的兩只小鳥。

    到海鮮自助餐廳去，辛自強并不是為了吃東西，專門是懷舊。去得勤，消費次數卻不多，自然引起了服務員的注意。她們就指指點點地說：“這個人以前也經常來的，都跟一個女孩子一起來。可是現在就一個人來了，那個女孩子肯定把她拋棄了。”有的說：“好像那個女孩子又找了一個呢，經常帶著那個男的來。”有的說：“我覺得那個女孩子并不喜歡新找的那個男孩子。每次帶他來的時候都不說話的，哪像跟以前那個男孩子說話那么多。”

    辛自強并不知道服務員背后對他的議論。每當思念李小萌的時候，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前往海鮮自助餐廳。

    這天晚上，辛自強剛走進餐廳就呆住了。他看見自己每次坐的位子上已經有人了，一個男孩子坐在以往自己坐的位子上，他的對面坐著一個女孩子，從后背、頭型、發型，辛自強一下子就認出來，這個女孩子就是李小萌！

    他們每個人面前一個盤子，都在吃著，都吃得很慢。男孩盤子里不少貝類海鮮，他吃得很慢，有時候停下來，望著盤子里的貝殼發呆，就像一個厭學的孩子望著一摞作業本子似的。李小萌則一直低著頭，自顧自地吃。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

    辛自強猜測，這個男孩子可能就是趙騰宇。按照辛自強對李小萌的了解，李小萌不可能剛離開他就處新的男朋友的；但是她爸爸塞給她的除外。可能李小萌得知辛自強沒有收回協議的時候，心灰意冷，傷心欲絕，失去了以往活潑的樣子，被她父親看出了端倪，于是千方百計套出真相，隨后就把這個趙騰宇塞給她了。李小萌無奈，就和他開始了交往。但是，從今天這個樣子看，李小萌是不會接受他的——起碼現在還沒有接受！

    辛自強站在那里，一直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走過去嗎？可是走過去干什么呢？李小萌現在算是你的什么人呀？跟她說些什么呀？尤其還當著趙騰宇的面！可是轉頭離開嗎？他實在不忍心離開！李小萌仿佛在他心上扣了根繩子，打了個死結，他離開的話，心會被這根繩子扯下來的！

    辛自強一直站在那里，眼睛盯著這張桌子，引起了趙騰宇的注意。他看見辛自強身強體壯，神情異常，不由得有點緊張。因為自己從小身體就弱，經常被力氣大的同學欺負，所以他從小就怕身體強壯的人。身體強壯的人不注意他，他倒也不怕；如果身體強壯的人注意他，并且眼神不對勁的時候，他就有點膽怯了，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軟。何況對面這個人是辛自強呢？趙騰宇沒見過辛自強，但是從辛自強的眼神，趙騰宇猜他是辛自強。他那可憐的小心臟跳出了響聲。

    李小萌偶爾抬起頭，發現趙騰宇沒有低頭吃飯，也沒有看她；而是眼睛越過她，看向她的后面，表情有點怪異，不由得感到奇怪，于是轉臉向自己的身后望去。這一望，就望出事情來了。她看見了辛自強。正要送往嘴里的扇貝肉，停在了嘴唇旁邊，任憑她胃里的饞蟲千呼萬喚，這塊扇貝肉始終不動；最后竟然離開嘴唇，啪嗒一聲，扇貝肉帶著筷子，一起落進了盤子里。眼睛里同時出現了兩團亮晶晶的光；與眼睛一般的閃光不同的是，這兩團光漸漸地突出了眼眶，變成兩排珠子，一粒粒掉落下來。

    辛自強看見這兩排晶亮的珠子，心里既憐惜、疼痛，又異常欣喜。他憐惜她流淚，為她流淚而心疼；也因為李小萌的流淚，辛自強知道她心里還有自己。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當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即使打招呼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尤其是她的對面，還坐了一個趙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