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明說完，轉身離去，回到主任辦公室，跟周發開小聲說了幾句話。周發開聽了趙子明的話，打開5班學生資料電子稿，抄了兩個電話號碼，就出去了。他給誰打電話呢？給徐愿則和朱劍橋家長，讓他們趕快來學校，說他們的兒子被人打了，學校想隱瞞這件事情。

    辛自強猜不到趙子明的心思，也不去猜測；對于趙子明說的表揚他的話，他不相信出自他的真心；他知道他嘲笑的意思，想讓大家看他的笑話。他也不知道周發開給兩個學生的家長打了電話，讓他們來學校。在辛自強看來，班級學生犯了錯誤由他來處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一般的打架斗毆，互相沒有傷害到身體，沒有必要請家長。但是，對于是否能夠不批評學生就能把事情處理好，他沒有實踐經驗，真的沒有把握。不過，事到如今，只能按照李執競老師的方法去做，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個學生就站在他面前，都用后腦勺朝著對方，腦袋高高揚起。辦公室十來個老師，有一半老師停止了手里的工作，饒有興味地看著師生三人；其他幾個低頭辦公的，明顯地精神不集中，時不時向這邊瞟一眼。

    “來，坐下。說說吧，你們兩個人是怎么回事？”

    辛自強搬來兩只凳子，讓兩個學生坐下。他們看了看凳子，沒有坐。讀書十幾年，他們沒有見到過，自己犯了錯誤，還能坐著跟老師說話。他們小學時候倒經歷過這樣的事：他們犯了錯誤，被叫到辦公室，有個老師也搬了凳子給他們坐，他們就傻乎乎地坐下了，不料被老師抽了兩個耳光，罵道：“你們還有臉坐？犯了錯誤就應該站著！”

    辛自強不了解他們小學的事情，但是知道學生犯錯誤以后，老師從來不讓學生坐這個不成文的規矩。然而他就是要讓學生坐下說話，這樣才能平等。如果讓學生站著，老師坐著，老師必然仰視學生，學生則是俯視老師，如此，學生就會產生高高在上的感覺，在他們的潛意識里增加認識錯誤的障礙，老師的教育就要減弱效果。

    兩個學生不坐，他指了指凳子，又說了一句：“坐呀。”

    他們見辛自強說得很誠懇，不像小學老師那個奸詐的樣子，就猶猶豫豫地想坐下來。忽聽得耳邊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臉皮真厚！叫你們坐你們就坐啊？不知道你們是犯了錯誤的人嗎？”

    辛自強轉臉一看，是田棠。兩個學生被他這樣一嚇，更不敢坐了。辛自強看見田棠打亂了自己的計劃，暗自埋怨他。可是，剛剛跟他修復了破裂的關系，辛自強不想再鬧僵，就沒說什么，也沒讓兩個學生坐下來。

    辛自強說：“說說吧，你們兩個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打起來？”

    兩個學生得到了機會，都想證明對方有錯，自己無辜，于是爭先恐后地說起來。就好像烏鴉和麻雀比著叫，結果分不清誰是烏鴉叫，誰是麻雀叫了。

    辛自強急忙吆喝一聲：“停！你們一個一個說！一個說的時候另一個不許吭聲！等一方說完了另一方再說！”

    “我先說！”

    “我先說！”

    兩個人又爭起來。辛自強拍了一下桌子說：“停！按照姓氏筆畫為序，誰的姓氏筆畫少誰說！”

    兩個人安靜下來，先后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徐愿則從學校商店買了一盒魷魚味的薯片，剛走出商店沒幾步，朱劍橋就跟了上來，問他買薯片干什么。徐愿則說，買薯片當然是吃的呀。朱劍橋問他給誰吃呀，他說當然是給自己吃呀。朱劍橋就生氣了，呵斥徐愿則說，胡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呀。說著，上前就搗了徐愿則一拳。徐愿則還了他一拳，朱劍橋更加生氣，發瘋似的，接連打了徐愿則幾拳。

    這純粹是吃飽了撐的呀。老師們聽了，都哈哈笑起來。

    田棠笑完了，說道：“恐怕沒有這么簡單，這里面有戲呢。”

    田棠似乎話里有話。有什么戲？兩個學生的矛盾有戲，還是辛自強如何處理這兩個學生的矛盾有戲？大家似乎聽出了田棠的話中話，于是放下自己手頭的工作，饒有興味地觀察起來。

    楚笑笑一邊觀察，一邊設想自己、相關老師處理這兩個學生的情景。

    “徐愿則惹你了嗎？你憑什么打人家？”先把朱劍橋批評一通，然后告訴他，你要如何如何，你要如何如何；如果你不如何如何，就將如何如何，談一番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道理。這是楚笑笑的處理方法。她知道這些話對他們毫無作用，但是作為一個老師她還是要說。不然，學校要老師干什么呢？

    “成績差，不好好學習，盡給我惹是生非！像你這樣的人，走上社會也是個禍害！”然后告訴朱劍橋，他如果這樣下去，最終將成為十惡不赦的壞蛋，被公安人員戴上手銬，剃成光頭，穿上號衣，把牢底坐穿。這是另一類老師的處理方法。遺憾的是，這些學生從來不把這些話當回事，認為自己絕對不是壞人，也不會變成壞人，變成壞人也不會被抓住，坐牢、被槍斃都是別人的事情，跟自己無關。

    “過來，俯臥撐，30個！”還有一類老師，知道跟這些學生講道理沒有用，也就不跟他們啰嗦，直接實施體罰。除了讓他們做俯臥撐，還有的扇耳光，用腳踹；用戒尺打手心，打屁股，打腿肚子。這一類老師往往最受領導青睞，為什么？因為不管怎樣爛的班級，他們去了不幾天，學生就變得老老實實，誰不怕打呢？當然，體罰只能降服學生的形體，卻不能收服他們的心理。課內課外，他們照樣心上九天，神游八極，甚至會使他們變得更加反叛。至于讓他們改邪歸正，脫胎換骨，是根本不可能的。

    這三種老師，都是楚笑笑自己讀中小學時候遇到過的。來到桃園中學以后，她發現后一類老師根本沒有，前兩類老師也不多；更多的是諄諄教誨之外，再采取有效措施的老師。但是對犯錯誤的學生不批評的老師，只有辛自強一個人。她倒要看看，面對兩個打架的學生，辛自強不批評他們怎樣收場。

    “你們思考一下，在這件事情當中，自己有沒有什么做錯了的地方。”

    辛自強的話，打斷了楚笑笑的遐想。

    “我沒有錯，”徐愿則梗著脖子說，“我就買了一盒薯片，他憑什么先動手打我？”

    “徐愿則不承認自己有錯，”辛自強說，“朱劍橋，你呢？你有錯嗎？”

    “我沒有錯啊。”

    “你先動手打的人，卻說自己沒有錯，這不是矛盾嗎？你說自己沒有錯，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吧？”

    “他買魷魚味薯片，說并不是自己吃的，所以我才揍他。”

    “買薯片給誰吃是徐愿則自己的事情，你為什么要打人家？”

    “你問他自己呀。”

    辛自強轉而問徐愿則：“你買薯片究竟是不是給自己吃的？如果不是，是給誰吃的？”

    “我買薯片不是給自己吃的給誰吃？就是我給別人吃也是我的自由，跟他有什么關系？”

    辛自強又問朱劍橋：“人家買薯片是吃還是不吃，愿意給誰吃，不是你應該管的事情，你為什么竟然出手管了呢？”

    “你問徐愿則去。”

    辛自強和兩個學生好像捉迷藏似的，繞了一大圈又繞回了原地，然后一直轉圈子。老師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皺眉思考，有的就哈哈笑起來。可是問題的癥結究竟在哪里呢？辛自強一時也給搞糊涂了。

    “你們兩個先回教室去，”辛自強說，“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們兩個不要往一起湊。接下來無論誰先動口、誰先動手，錯就在他！”

    兩個學生走了。

    田棠咕噥著說：“這樣的學生就該揍！幾腳踹下去，什么問題都解決了！唉，可惜陸校長堅決反對體罰，真是無奈呀！”

    他遺憾地搖了搖頭。

    從頭到尾，辛自強雖然沒有批評學生，但是問題也沒有解決，老師們感到很失望。就像一群孩子爬到樹上掏鳥蛋，發現鳥窩里只有幾粒鳥糞，并沒有鳥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