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遠方……遠方……

    那是夢里不知出現了多少次的水鄉。

    江南小鎮上的茉莉姑娘，撐一把油紙傘，從青石小巷中踱步而來，悠然、悠然、悠然成一朵素雅的白蓮，氤氳著小鎮的閑碎時光。嗒，嗒，嗒，檐角水滴續了又斷，恰滿成夢的模樣，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一切悄然開場。

    該慶幸是年歲還輕，時光未老，遠方仍是記憶中的模樣。鬢生白發的老翁在黎明初破曉的清晨，帶一記斗笠，披一身蓑衣，去往那舴艋小舟之處，開始一天的江中之旅，逐波飄蕩，去往他的遠方。隨著一聲嘹亮的雞鳴，沉睡了一天的江南小鎮醒了，露水壓彎了朱雀橋邊叢生的野草，舊時堂前的飛燕也自巢而出。醒了，醒了，醒了，一切都開始生動而鮮活。

    常想二十年后，江南的心事當在水面漾開，那清透的旋律是笛聲婉轉自水面而來時，是否會有白發蒼顏的老人憶起他曾說過的遠方，憶起在柴米油鹽的平淡中熬成了生活泡影的遠方時，突然紅了眼眶。也曾年少輕狂不顧一切沖動想去遠方，但是杜鵑兒過早鳴叫，使百花應聲而凋，荃蕙化而為芽，浮生成幻影。

    一半云飄向今日，一半風吹向古時。于六尺巷中緩緩前行，一磚一瓦，是唐宋煙雨的詩意；一絲一縫，是明清燈火的旖旎。時光無語，卻讓杜工部“一覽眾山小”的登臨意，化作“國破山河在”的家國痛；讓陸放翁“中原北望氣如山”的凌云志，淬成“家祭無忘告乃翁”的三生夢。他們幻想的遠方，是家國同興、國富民強的盛世輝煌，無奈遠方不是期待中的模樣，九代春秋都輪回在了四季中，多少文人騷客都已化陳作古，只能在夢中悄悄追憶。

    午夜里夢回我依稀在跋山涉水，見過了北平的雪，秦淮河畔賞過月，也聽過了二十四橋的簫聲悠悠。水邊好似夢見了阿婆，抱著咿咿呀呀的孫子，手里一只撥浪鼓搖啊搖，望向鼓面的方向，那是一路跋涉的歸途，是來時遠方徑，是去時的歸途路。五月里送船的阿祖，手掌粗糙，但我偷瞧見一塊桂花糕靜躺在他的手心。泥土混著青草的氣味使我駐足，我在水邊聽了好久，才有一抹驚鴻，才有潮水起落的斑駁。

    倉央嘉措說：我不會飛得太遠，看一眼理塘就回返。我想不也會飛得太遠，去看一眼江南就回返，去看那晚霞都映在水上，看那青山映著夕陽，我將所有的心事埋葬，化作過往，只為找尋那一個遠方。是夢境也好，是現實也罷，多年之后，江南小鎮都會在歲月的濤影中長存，只是那時，它是否還會是我夢中期待的模樣？

    驚鴻片羽，帶著我最純粹的想念。

    走吧，走吧，走吧。去江南，去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