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報到日期，一大早就起來了。劉母更是不敢怠慢，早把油條豆?jié){和雞蛋準備好了。吃完飯穿上姐給買的新衣服和高跟鞋，精神煞爽地出了門。

    外面空氣溟濛、秋風(fēng)颯颯，深吸一口潮濕的霧氣，頓覺暢適怡然。劉母送她到公交車站，千叮萬囑，最后為她揮手壯行。

    公交車慢慢前行，突然見前面工廠廣告牌變了，原先是“王業(yè)化工一展雄風(fēng)”，現(xiàn)在是“永川鞋業(yè)有限公司”。原來他的工廠在這，感慨商海沉浮不定。坐了十幾站到市政府下車。

    十幾層大樓頂上的國徽紅底鑲金熠熠生輝，對面旗桿上國旗高高飄揚、獵獵作響。正是上班高峰期入門者絡(luò)繹不絕，劉青在外等了十幾分鐘，帶著希望與憧憬踏進大樓，按照接洽函找到市政府辦公廳辦公室。

    一位三十多歲女人正在辦公。雪白瓜子臉、妝容精心清淡、眉宇間隱露崢嶸，昭示著她多年官場磨煉獲得的睿智與端莊沉穩(wěn)的魅力。

    “請問找誰？”

    “我來報到。”遞上接洽函。

    劉青是統(tǒng)招公派，工作原則上哪來哪去，還有專招公派，就是誰招的工作誰接收。晉如是外交部專招公派，以后工作回外交部。

    女人簡單看了下拿起電話打，這份函件是她三個月前發(fā)往舊金山領(lǐng)事館文化處的，上面還留有她書寫的文字。

    “顧市Z，劉青報到了。馬上嗎？好。”

    放下電話對劉青表示市Z要接見，示意跟她走。來到市Z辦公室，敲門聽見“請進”推門，劉青隨她而入。

    里面寬敞整潔，桌上一元球座上插著黨旗國旗各一面，墻上一橫匾“廉潔奉公·執(zhí)政為民”特別醒目。桌前端坐位四十多歲氣宇軒昂的男人，方臉平頭西裝革履顯得持重與威嚴。

    市Z正在批閱文件，合上筆帽凝視著她。劉青畢恭畢敬“市Z好市Z好”地說著。市Z示意她們對面沙發(fā)上落座。

    “你是A市出去的，家是不是A市的？”

    “是，家住東城區(qū)。”

    “學(xué)的什么，拿的什么學(xué)位？”

    “計算機博士學(xué)位，國際貿(mào)易碩士學(xué)位。”

    “很好很好，我市外貿(mào)發(fā)展很快，加入WTO后更會突飛猛進，但精通這方面的專業(yè)人員太少。”

    市Z介紹了她的工作安排，先在政府涉外經(jīng)濟處就職，行政上歸黃處長領(lǐng)導(dǎo)，業(yè)務(wù)上直接向他負責(zé)，主要協(xié)助他抓好外貿(mào)工作，正科級待遇。指著那女人介紹是柳欣，政府辦公廳辦公室主任，以后工作常打交道。

    劉青轉(zhuǎn)過身向她問候“柳主任好，以后請多批評指教。”柳欣道著“不客氣不客氣，你是大博士，我有問題還要向你請教呢。”

    “根據(jù)市政府的政策，獎勵你一套住房，條件是工作十年以上。年輕人正是大展宏圖的好時候，希望你安心工作，不要辜負國家及政府的期待。”市Z指示柳欣先安排劉青的住處，然后帶她到黃處長那報到。

    柳欣明白話談完了站起來，劉青也跟著尾隨，邊走邊說“謝謝顧市Z、謝謝顧市Z。”市Z交代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難直接找柳欣。

    從市Z辦公室出來劉青感覺不錯，市Z嚴而可敬、對自己也很重視，跟著柳欣去看房子。這是市委市政府的家屬院，離政府大樓有兩百多米、緊挨市委，分給劉青的房子在七樓兩室一廳。柳欣表示房子先住著，十年后辦理產(chǎn)權(quán)，說自己在這工作了十年都沒資格分房子。劉青接過鑰匙不停地道謝，聽她說房子是政府給的，要謝就謝政府，就“感謝政府、感謝政府”地應(yīng)著。

    來到涉外經(jīng)濟處。黃天勇正準備出門，柳欣問干什么去？黃天勇說沒事沒事，實際上有很重要的事不便說，秘書長打電話說賈副市Z要見他。柳欣說“人交給你了，顧市Z指示行政上歸你管，業(yè)務(wù)上他直接領(lǐng)導(dǎo)。正科級，任命隨后到。”說完走了。

    涉外經(jīng)濟處共設(shè)兩個科，一個出口科一個進口科，負責(zé)全市加工貿(mào)易、服務(wù)貿(mào)易和貨物貿(mào)易及外資進入國資流出。黃天勇給眾人做了介紹，讓她在二科大辦公室里的套間辦公，工作上的事回頭再說匆忙離開。

    到了賈副市Z辦公室，見羅險生也在感覺有很重要事。

    賈政問：“八年前，收購敘利亞油井事是你經(jīng)辦的？”

    “是，當時和梁處長一起去的敘利亞。”黃天勇聽后脊背有些發(fā)涼，當時他不是處長，但是主管這事的具體經(jīng)辦人，梁漢云已經(jīng)調(diào)國資委任局長了。

    “當時你們?yōu)槭裁匆�同意石化收購這口油井？”

    “主要是為解決石化的原油供應(yīng)問題。”

    “那是一堆廢銅爛鐵你不知道？”

    “是被美國飛機炸的。”

    “總共多少？”

    “一億美金。”

    “誰做的資產(chǎn)評估報告？”

    “大成信托。”

    賈政問那本身就處在戰(zhàn)亂中，為什么想不到這些？聽他還是重復(fù)著老套話，讓回去把資料拿過來。

    從辦公室出來，黃天勇擦擦額頭上的汗，那口油井地處敘利亞阿勒頗附近，當時就處在政府軍與反政府軍常年交戰(zhàn)地區(qū)，根本就無法生產(chǎn)，他對這次收購是持有異議的。但石化老總帶的人與梁處長都同意，關(guān)鍵是他收了五萬塊錢，石化老總賀志雄說冒著生命危險拿這點補助不算啥，只能同意。

    回到辦公室拿出當年他寫的可行性報告看，一億美金十年開采權(quán)，可出產(chǎn)千億美元的原油。八年過去了一滴油沒生產(chǎn)出來，是被美國飛機轟炸過，但就是沒炸當?shù)氐木謩菀矝]法生產(chǎn)。黃天勇本能地猜出賈政動這個心思是沖著誰去的，但看不出來他能折騰出啥花樣，況且那五萬塊錢也只能讓他說，收購失敗是美國的中東政策造成的。

    中國的官場正副歷來是冤家，歷史上叫一山不容二虎。賈政在政府里比顧益民資格老，他當副市Z時顧益民還是城建委的主任，靠著他父親與省委書記是戰(zhàn)友的關(guān)系爬到賈政之上。八年前顧益民是主管經(jīng)濟的副市Z，這個項目就是在他手里完成的。

    官場里權(quán)利的運作貓有貓道、狗有狗法，顧益民走上層路線與廣泛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相結(jié)合。“依老克少”為上層路線，“以異制異”為統(tǒng)一戰(zhàn)線，沒這些當年市Z選舉時是不可能把賈政踩下去的。

    賈政玩的是騎驢式，揚鞭吆喝著加加加，見跑不贏就在人家前面挖坑使絆子。看了資料后覺得像看天書，讓羅險生復(fù)印交給郝維家，只有會計才能看懂。

    第二天剛上班，黃天勇讓她一起去接待客人。劉青邊走邊問得知，美國福特公司來人洽談收購?fù)ㄟ_汽車事宜，市Z點名讓她去順便當翻譯。進大會議室聽顧市Z正在做指示，邱秘書示意他倆坐下。顧益民做了如下指示：

    一、抓住這次收購機會。

    二、引進福特的技術(shù)。

    三、國資可以占百分之五十以下。

    看時間到了，顧益民帶著一群人下樓迎接。

    不一會市府的接待車開過來，下來三位老外依次與市Z握手自我介紹。劉青站在旁邊翻譯，首位是福特公司執(zhí)行總裁戴維斯。大家依次見面后，戴維斯突然問劉青。

    “你的英文美國西部味道濃厚，在那留學(xué)過？”

    “您心真細，加利福尼亞大學(xué)，剛回來。”

    “哦，美麗的天使，我們是校友啊！”說著伸開雙臂欲擁抱。

    “能在這接待校友真高興。”劉青說著與他擁抱在一起。

    顧益民感到氣氛很融洽，是個良好的開端，帶著大家上樓到大會議室具體洽談。

    戴維斯主要是想了解政府的政策，顧益民一一做了解答，最后做了兩點指示：

    一、保留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員工。

    二、如果達成協(xié)議，首先支付拖欠的員工工資。

    戴維斯問總共有多少？聽通達汽車廠人說四千多萬人民幣，表示小問題，可以從股本里扣除，具體協(xié)議達成后立即把錢匯入指定賬戶。但提出了前提條件，重組前要將企業(yè)的醫(yī)院、托兒所脫離出去？

    顧益民表示可以，企業(yè)的職工醫(yī)院交由地方醫(yī)院合并經(jīng)營，托兒所員工按下崗再就業(yè)處理。

    雙方很快達成一致，秘書處人將談話整理記錄，劉青譯成英文后，雙方簽署了諒解備忘錄。這只是個指導(dǎo)性文件，不具備法律約束力，剩下的是資產(chǎn)評估、債權(quán)債務(wù)評估的具體事務(wù)性洽談。

    后續(xù)談判由涉外經(jīng)濟處、工業(yè)局、國資委與福特公司的代表團進行，政府方面做出了巨大讓步，主要體現(xiàn)在資產(chǎn)評估與債權(quán)債務(wù)上，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艱苦談判達成了協(xié)議。

    這天下午春萍打來電話，薛永川晚上請大家吃飯一起聚聚，問有沒有時間？劉青說行，忙了幾天了該好好歇息一下。

    下班后打車來到飯店。吃飯地方是帶卡啦ok的包間，四人正在興致勃勃地唱歌，見劉青進來停下與她握手。

    薛永川握著劉青手說：“大博士終于回來了。我欠你一條命。”

    “嚴重了，欠大家的。”指著建民，“死豬一般，沒他拖不動。”

    和建民握手時，注視著他面目表情，躲閃與黯然、手無力冰涼，倆人老半天都不說話。春萍就提示“再怎么也得說兩句，丁潔瓊與蘇冠蘭第二次握手嗎？”

    這話說對了，真是第二次握手，第一次是在分別的那天晚上。

    “哪年才能再見？”

    “不知道。”

    “會回來嗎？”

    “不知道。”

    “回來會在哪？”

    “不知道。”

    建民家是武漢的，劉青問他。

    “是否回武漢工作？”

    “不知道。”

    “打算去哪？”

    “不知道。”

    倆年輕人就這么不知道不知道了一晚上。劉青說只有看回來時是否還有緣分。建民說如果明天去機場送，就會留在A市工作等她回來，地址他會去家里找大媽要，如果沒去送他就回武漢，意思是后續(xù)無緣，最后緊握劉青的手啥話沒說走了。

    劉青登機前左等右等沒見他人影，最后帶著遺憾離開。

    分手后建民沒回同學(xué)家，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閑逛，到底是回武漢還是留在A市？迷茫失落中走到一家飯店進去喝酒消愁，最后喝醉了倒在大街上。杜克文路過把他接回家住了一晚上，等第二天天亮酒醒了黃瓜菜也涼了。杜克文大建民兩歲小學(xué)教師，現(xiàn)在是珊珊和毛毛的班主任，倆人你來我往不久結(jié)了婚。

    薛永川說他們倆人在眉目傳情，在用彼此的手感受對方心里在想啥。春萍問劉青，感受到他想啥呢？劉青說他想的是這手咋跟原先不一樣了，沒感覺了。薛永川問建民，她想的是啥？建民說跟蘇冠蘭第二次握丁潔瓊手一樣，遙不可及。

    和孫玲握手時，感覺她憔悴很多,和四年前判若兩人，鼓勵她說：“沒啥大了不得的，咋選擇都正確。”

    孫玲說：“看著你們不是事業(yè)有成就是家庭幸福，要不是為了孩子，真不想活了。”

    春萍說：“說什么呢，人誰沒遭受過點挫折。等陽光過來我跟她談，不成拉倒，先把孩子戶口上了再說。”

    劉青也勸她，啥大不了的事，帶孩子就未必嫁不出去，卻問春萍咋回事？春萍告知孫玲開出的條件，一把郭義接過來一起照顧他，二給郭義四十萬作為撫養(yǎng)費，陽光正在考慮猶豫呢，過兩天來談判。劉青問他有沒有四十萬、談不成咋辦？春萍介紹永川認為應(yīng)該有，關(guān)鍵是愿不愿意出，他一個土包子找個比他小八歲的大學(xué)生出點血算啥。

    看菜上齊了招呼大家，見眾人落座。永川說第一杯酒為劉青洗塵，同學(xué)中出了位官人可喜可賀，而且是自己的直接領(lǐng)導(dǎo)。眾人共同舉杯祝愿劉青官運亨通步步高升。劉青說不敢不敢，要說事業(yè)有成還是永川，去年產(chǎn)值八千萬，出口歐盟不簡單。永川說今年準備向美國進軍，苦的是沒這方面人才，這下有了美國專家，可以大干一場。劉青說介入前一定要熟知，美國各州法律不一樣，但市場準入比歐洲要相對寬松，歐洲主要有歐盟標準與各個國家標準不一樣，只要精通了解還是可以介入的。

    聊天中春萍問陽光啥時來？永川說可能三天后來提貨，勸孫玲別要四十萬了，生意人資金壓在貨物上，再說剛買了房子。春萍問到底能不能拿的出？拿是拿的出，關(guān)鍵是影響他生意。孫玲卻說四十萬不能少，郭義是為自己出的車禍，不給四十萬心里放不下。永川對孫玲表示別太死心眼，結(jié)了婚把經(jīng)濟大權(quán)一抓，想給多少給多少，何必這個時候杠這事？孫玲說他才不會把經(jīng)濟大權(quán)交給自己，他有自己的孩子、生意人精明著呢。

    酒足飯飽后眾人開始唱歌，永川讓劉青先來一首。劉青說好久沒唱歌，美國不興這玩意，讓建民先來，印象中挺喜歡聽他唱歌。建民問唱哪首？劉青說隨便。永川說唱“遲來的愛”，春萍馬上糾正，人家倆在先不合適，唱“濤聲依舊”吧。

    聽著聽著劉青不由地回憶起當年戀愛時的情景，歌聲依舊人卻不一樣了，今天接觸感覺與他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隨后抒情一曲“一江春水向東流”與過去告別。

    正玩得歡呢，永川電話響忙出去接。是夫人白麗打來的，告知已經(jīng)到家了，讓早點回來。

    永川回到家后，白麗已經(jīng)躺下了。幾天沒見面自有一番云雨，兩口子感情不錯。

    白麗在A市是很有名氣的人，早年是話劇團的演員，有傾城傾國的姿色。話劇團解散后孑身去香港闖蕩，加入了香港春江集團。現(xiàn)在是A市春江集團的財務(wù)總監(jiān)，前幾天回香港述職去了。

    永川表示生意想擴大、準備進軍美國，聽她不同意問為什么？

    “樹大招風(fēng)，錢多人變。”這樣就可以了，有點事做精神有所寄托。

    永川聽后有些不解，誰不想把生意做大做強，但也不好說什么，開公司的錢是老丈人支持的，而且在批地、稅收、出口許可這些方面沒白麗的支持也不行，轉(zhuǎn)移了話題。

    “去香港干什么？”

    “述職。”

    “電話不能述嗎？”

    “電話能說清楚嗎？賬目進進出出的。”

    “他兒子徐文龍不是在A市，向他述職不一樣嗎？”

    “不一樣，回香港是向董事會述職，徐文龍也要定期回去。”

    永川內(nèi)心懷疑她跟香港老板的關(guān)系，但沒什么證據(jù)，加之兩口子感情不錯不想多糾纏，但一直在勸她別在那干了，早點回自己鞋廠幫忙。

    白麗摸摸他臉頰笑著說，“我知道你擔(dān)心啥，徐云是八十多歲糟老頭子，他能干啥。”永川介紹老太太等著抱孫子，問什么時候要孩子？白麗說明年十月份就不在那干了，然后在家為他當全職太太，那時候要孩子。這個日期可不是她隨便說的，明年十月份她父親退居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