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弗萊特-武漢“熱干面”(2)
作者:
mengna 更新:2021-08-02 16:06 字數:3004
“請你看看,多么美的美味啊。”他的聲音甜美而溫存,動作嫻熟而表情慷慨。
我掩飾著他沒有按我預想的那樣喂給我吃的失落感,磨蹭著慢慢地睜開眼睛,面帶微笑,我想,蠟黃的臉上一定綻開著炫耀的牡丹。真想唱“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可是,讓我差點沒憋過氣去,一碗粘粘成一塊干枯的米靶一樣的白色東西盛在碗里,我用筷子挑了挑,水分子全部蒸發了。我氣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問:“哎,我的聰明絕頂的科學家,面湯呢?”
“我倒掉了!彼荒樀拿悦。
“倒掉了?我看看,”跟他開玩笑說,“我怎么沒發現,你還會做‘熱干面’?”
的確是熱——干——面。
他一臉無辜地站在我身邊,看著我一筷子一筷子地將干干的面條往嘴里送,心里也特不好受,坐下來挨著我,不聲不氣地又重新將我的碗從我手里拿走后輕輕地放在桌上,又將白色餐巾替我揩揩嘴,然后親親。這些動作都在他強烈的抱歉的凝視中完成,我的眼淚在他默默的注視中忍不住掉下來。
他用餐巾紙替我擦淚,撫摸我的頭,將我蓬亂的發絲細細地理順。這樣使我更加無法控制自己。愛,原來如此讓人唯美。愛,在這一刻永恒永遠。
之后,他站起身,輕輕地說了聲:“你等著,等著!闭f完,他轉身跑下樓。
我的心好像就在這一刻被他揉碎了,他好心好意地為我忙碌的半天,我一句感激的話語都沒有,一直沉默地表示不滿。而這種沉默遠勝過尖刻的責備。我這時心里的抱歉遠遠勝過他剛才的不安和內疚。我們相識相愛幾十年,彼此非常了解。當他感到很抱歉時,他會沉默,在心里無數次地責備自己,不能原諒自己。我了解他,剛才他那些默默無言的抱歉一定同時也在努力讓他自己平靜下來,從他開初看到我如此不滿意的情形中來努力平靜自己,把混亂的思緒盡量理順、排列,怎樣才能彌補過失。
其實,他有什么錯?誰能夠在未知的領域做對第一次?而且,平時是我不讓他插手廚房里的事。即便他想來幫,我都嫌他礙事。想當初我剛來荷蘭時,也不會做荷蘭餐,即便做一次也是難吃得要命,他還連連說:“好吃,好吃,太棒了。這比真正的荷蘭人做得還要好吃!爆F在想來,他是在安慰我,他那么挑剔的人,怎么可能忍受我糟糕的荷蘭餐廚藝呢?因為他愛,因為他懂,因為他寬容,因為他珍惜,也因為他有耐心。
我當時明明知道他是在夸張地鼓勵我,不讓我掃興,但我還是特喜歡聽,心里還是甜滋滋的味道。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下決心,一定做到我的最好,無論做什么,必須有耐心。
有一次,我們應邀去我的一位女朋友家做 客,她倒是一位非常能干的主婦。不僅中國餐做得色香味俱全,就是西餐,無論是荷蘭餐、意大利餐和法國餐,還有英國餐,(她曾在英國留學5年,據她說,業余時間,她的愛好就是學著做西餐)因此,她都做得非常有特色。那天,她打電話來事先商量:“嗨,夢娜,還是老慣例,問問你先生,他是愿意吃中國餐還是西餐?”
“上次吃的什么呀?”我問她,因為我真不記得了。
“上次我們去餐館吃的,你點的中餐啊。”她說。
我想了想,是的,上次的確是我要吃中餐。她先生和我先生在這一點上非常相似,一定不違背女士的意愿,她們愛吃什么就是什么,還表現出無比開心的樣子來,談笑風生,幽默詼諧。好像在說:“啊,今晚多么美妙,能夠有幸共進晚餐是莫大的榮幸和快樂,愿這美好的時光更長久些。”
我將女朋友的意思像上一次一樣轉達給他,他沒有任何猶豫地說:“你倆作決定吧!
我轉頭告訴她:“他無所謂,你那位怎么說?”
“如果說真話,他肯定想吃西餐!彼呛且恍φf。
“其實我先生也一樣。”我也呵呵一笑說。
“我一想就是,你做的那西餐啊,真是難吃!
她的話真是當頭一棒,打得我懵頭懵腦。我的西餐難吃?見鬼吧,我的西餐我先生才愛吃呢。我心里不服氣地想。可我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因為她幾次到我家都是吃我做的西餐,她當然是有發言權的。再說,這么要好的朋友,不會虛偽地假稱我的西餐做得好。
因此,有一次,我強迫我先生說實話,我先問:“你愛我嗎?”
他閉著眼睛,臉上含詭秘的笑,然后故意停了很久,慢慢騰騰地說:“我在搜索,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問話的可人兒,我還能愛誰?”
我捶他,他舉起雙手說:“我反對家庭暴力!
“愛一個人,就應該對一個人每時每刻都說實話,不許騙人。”我說。
他沒回答我,卻是一臉的疑慮,那疑慮里同樣掩飾不住詼諧的笑容。那詼諧里是在等待我下一個的問題。
“我做的西餐到底怎么樣?”我幾乎是逼近他的鼻子問,雖然忍不住想笑。
“好,非常好。”他非常肯定地說。
“不對,南茜說不好吃!
“但我習慣你做的方式,我覺得好吃!彼是肯定地說,而且這會收住了滑稽的笑,很認真很真誠地說。
憑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說的是真話。但細心的人一琢磨,這真話中也有一點破綻可辨真偽。他只是習慣了我做西餐的方式。那么我做的其實并不好,或不十分好,當然也不地道。而我的女朋友她吃習慣了她自己做的地道的西餐,再吃我經過中國式的改革了西餐當然覺得糟糕透了。
想到這里,我心里充滿了對我先生如此寬容和淳樸的品格的敬意。特別后悔剛才對他的不敬和責怪。如果我可以起身,我恨不得再為他做一次他習慣了的西餐,哪怕他晚上沒有夜宵的壞習慣,我也想及時彌補彌補我今晚的不冷靜。
正慚愧著,他來了,手里提著一壺燒好了的開水。
我不好意思馬上露出笑容,當然也沒了剛才的怨氣,我的表情肯定十分滑稽,我想。而且看到他手里提的水壺,心里已經明白了一大半,禁不住噗哧一聲又笑了起來。
他倒沒有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仍然充滿著心疼和憐愛。走近我,放下水壺,用他那雙溫暖的大手在我額頭上摸了摸,估計是怕我氣得發燒了吧?
我心里想,我的額頭一定不會太熱,因為,肚子是空的,胃腸疼痛地在呻吟,造血工廠里的工程師肯定都在一張報紙一杯茶慢慢悠悠地品嘗,消磨悠閑自在的時光,而一線的工人們肯定不是怨聲載道就是唉聲嘆氣,那血液流暢得能歡快嗎?
可是,我不能再堅持下去沉默,盡管他一直在沉默著,他的沉默飽含著溫柔細膩的感情,讓我受不了。我突然沖著他說:“你拿水壺來干嗎?”這話當然是明知故問的,打破這悠遠悠遠的沉默費了我太大的勁。
他神秘地笑笑。
“你的笑神經還能工作?”我心里嗔怪著。
他又笑笑,將水壺拿起。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在我的面碗里倒進了一些熱開水,“算是面湯啊,”我想。然后他又放了一點鹽,用筷子攪拌了一下。最后,他自己先將面條挑起來,嘗了一口,又看了看“面湯”,其實是面水。喝了一口,覺得不錯后,端給我。
我二話沒說,端起碗邊喝邊吃。仿佛我已經很久沒吃過東西了,那吃相極其慘烈地饑餓和狼狽,他一定從來沒見過如此難看的饞相,想不到這人便是他朝夕相處的愛 人。而我還在一味地享受他親自改良的清水熱面湯,好像那味道極其鮮美可口。的確,我當它是一盅宮廷滋補營養煲,一碗魚翅湯。我突然意識到,他第一次吃我做 的西餐時估計是這樣的味道,這樣的心情,這樣的寬厚和感激。我的眼淚又掉下來,滴在碗里,混在湯里,我喝下去了。
他沒有說什么,一直默默地看著我喝湯吃面,為我擦汗擦淚,他也流淚了。
最后一點我真的不能再撐下去了,遞給他。
他看了看碗底,很滿意,非常滿意地將我還剩下的一口面和湯收了殘局,還開玩笑:“弗萊特-武漢‘熱干面’!
弗萊特-武漢“熱干面”誕生。我倆笑得差點沒將碗筷掉地上。
他將所有的餐具收下樓,又為我倒了杯水放在跟前,他知道我晚上不能喝茶,否則,會更失眠。至始至終,他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累了,想躺下來。他當然知道,將床搖下來,放好遙控器。收了他的電腦,躺在我身邊,緊緊地抱著我,像抱著我倆對愛的誓言,醉了一彎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