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放水管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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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5 更新:2021-06-17 15:41 字數:3838
第三十七章 放水管返工
自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大會開過之后,史利民被調離了主壩工地,到高石灘窄峽溝渡槽去主持渡槽的設計施工任務去了。主壩的施工任務由老石匠石全開負責主持。芮明和史利民離開主壩后,無論從領導力量還是技術力量方面來看,主壩工地是元氣大傷。但是,個別人的去留,表面上看來似乎無足輕重,工作照常運轉,手錘鋼鉆的敲擊聲仍然是晝夜響過不停。而離開了具體環境的個人卻英雄無用武之地,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從施展了。
主壩在一天天地往上升,沖沙洞用的鋼管閘閥早已被埋入主壩底部的河床上。沖沙洞口的石穹門上,“毛主席指山山長樹,毛主席指河河水清”,這一由史利民親筆書寫的隸書石刻對聯,被紅油漆涂得來鮮艷奪目,熠熠生輝,很有氣勢。主壩左側中部的半山崖上,半人多高的放水鋼管也即將被掩埋在水泥石料之中。
一天,一輛吉普車倏地開進了這沸騰的水庫工地。車上下來咸城地區水利局的一個大腹便便的革委會朱副主任,和一個瘦高瘦高的馬技術員。指揮部里,楊代指揮長又是敬煙,又是沏茶忙過不停。還悄悄地叫一個石工到附近的社員家,買一只雞,交給廚房里的余芳好好地做幾個菜。
休息片刻,在楊代指揮長的陪同下,胖朱副主任和瘦馬技術員來到了主壩工地。主壩上人來人往,一片繁忙景象:一輛輛架車直接把石頭拖上主壩;抬石頭的,修整石料的,清洗泥沙的,和灰的,灌漿的,安砌的,大家井井有條的忙碌著。來到放水管跟前,一條帶甲的巨龍橫貫主壩,即將被埋入主壩的側腹部。
“喔!不錯,不錯!你們的進度真快啊!”
朱副主任背著雙手,挺著大大的肚子,一邊微笑著,一邊點頭稱贊。楊思權代指揮長趕忙用雙手恭敬地每人奉上一支大前門香煙,又趕忙掏出打火機,點頭哈腰地給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點上,一邊熱情地回答道:
“我們的主壩是晝夜施工,實行三班倒。安砌這根放水管我親自坐鎮指揮,半個月沒有離開主壩一步。上萬斤重的放水鋼管,我們沒有起重設備,就靠幾只滑輪,靠人拉肩扛,一點一點地移,把它對攏焊接。好多個晚上我通宵達旦,師傅們幾次勸我下去休息,我大聲地告訴他們,不安好這根放水管道我絕不下火線!
前任指揮長芮明,只知道搞右傾翻案,瞧不起我們這批文化大革命中涌現出來的新秀,自認為少了他別人就不能指揮,工地就會癱瘓。現在他垮了臺,地球不是照樣轉,我們的工地不是照樣干得熱火朝天!”
“哈!哈!哈!哈……!”
一行人邊走邊談,放聲大笑。王喜石在側邊悄悄地罵了一句:
“恬不知恥!一條哈巴狗!安裝放水管道明明是芮明和史利民坐鎮指揮,熬了幾十個通宵。半個多月的安裝焊接,你楊思權來看的回數,數都數得清,現在卻貪天之功為己有,沒有離開過一步,呸!”
楊代指揮長卻不管別人會不會戳脊梁骨,帶著胖朱副主任和瘦馬技術員,從另一頭下去看沖沙洞口的鋼管閘閥了。
“請!請!”
楊代指揮長彬彬有禮地彎著腰,伸出手,讓主任和技術員走前邊。忽然,朱副主任一個趔趄險些跌倒。楊代指揮長趕忙上前一步沖過去攙扶著說:
“朱主任,你走好,你走好!”
他們來到壩底,仔細觀看了沖沙洞口的鋼管閘閥,欣賞了史利民的書法對聯,仰視了初具規模的彩虹般的弧形大壩。
“不錯!不錯!真不簡單!”
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不禁由衷贊嘆起來。楊代指揮長心里像喝了蜜糖一般。有什么比當面受到上司夸獎更令人高興的事呢?當水庫修好,我原來的副主任將轉正,將由社而區,由區而縣,平步青云,步步高升!楊代指揮長一邊做著白日夢,一邊帶著主任和技術員,從另一邊一步三停,指指戳戳地來到了放水管口的消濾池前。看了半天,馬技術員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
“你們的施工員呢?”
“怎么啦?”
朱副主任低聲問道。楊代指揮長趕忙叫身邊的石工去把石全開老師傅叫來。馬技術員告訴朱副主任和楊代指揮長道:
“你們這個放水管的安置法是錯誤的。放水管只能安放在消濾池的底部,怎能安在消濾池的中間呢?”
楊代指揮長一聽,不由得變了臉色,趕忙答應道:
“對對對,應該安在底部。這全是芮明和史利民指揮安排的。早先我曾提醒過他們,應該安放水管了嗎?他們說不忙,再砌兩層石頭來!”
老石匠石全開來到了他們身邊,聽楊代指揮長如是說,不由得頂了他一句道:
“剛才在上邊你都還說安置放水管是你親自坐鎮指揮的,現在又說是芮明和史利民負責指揮的,究竟是哪個負責指揮的啊?”
“哎呀!石老師傅,別個不清楚你還會不清楚嗎啷個啊,這完全是芮明和史利民兩個瞎指揮造成的,跟我毫無關系!”
聽見石全開說話的聲音,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回過頭打量起他來。見他一副愚昧山民的模樣,不由得顯出點兒鄙夷的神色,問他道:
“你是技術員?”
“現在是,原來是技術顧問。”
“這放水管的安砌,是你負責施工技術的?”
“不,是史利民老師負責的。不過我也參加了安砌工作的全過程。”
“把史利民叫來!”
“他,他不在這里,他到窄峽溝渡槽工地去負責設計施工任務去了。”
楊代指揮長趕忙搶著回答。
“派個人去把他叫來!”
“是是是,我立即派人去把他叫來。朱主任,馬技術員,請到指揮部里去休息等待吧!”
楊代指揮長又彬彬有禮地彎下腰,伸出手,請兩位地區來的領導走前邊。
一個多鐘頭之后,史利民氣喘吁吁地趕到主壩工地,石老師傅趕忙迎向前去向他講明了事情的原委。史利民午飯未吃,顧不得饑腸轆轆,忙和石老師傅一道向指揮部趕去。楊代指揮長已陪同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吃完了午飯。他們滿面紅光,醉眼朦朧地正在剔牙齒。一只雞,他們無論如何也吃不完!史利民忙小心地上前去請示:
“楊指揮長,你找我有啥事嗎?”
“啊,啊,來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地區水利局來的朱主任和馬老師,這是我們水庫大壩原來的設計施工員史利民。”
“嗯,嗯,我們認識。前些年在地區水利局我們還爭論過你的設計方案哩!”
“歡迎朱主任,馬老師多多指教。我們一定認真聽取你們的指示。”
馬技術員喝了一口茶,嘰里咕嚕地漱漱口。到門外吐了之后進來說道:
“指教呢,談不上,找你來主要是談談你的放水管的安置問題。你的放水管怎么能安放在消濾池的中間呢?應該安放在消濾池的底部才對呀。”
“這……,我不明白安在中間和安在底部有什么區別?”
“什么區別?安在底部,可以使管道放在堅實的巖基上,減少管道的震顫擺動。放出的水直射消濾池對面的石壁,反彈轉來,回環往復,再經過渠道口流向水渠。你安在中間,水直射渠道口,不能在消濾池中回蕩。如果開全閘放水,管道的震顫擺動十分強烈。天長日久,說不定會松動石壩,壓碎石頭,出現漏水垮塌事故!”
馬技術員一席話洋洋灑灑,干系重大。楊代指揮長那刻刀也刻不下二兩肉的瘦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停地變換。史利民卻無動于衷,眨動著兩只蘿卜花兒眼睛,反駁道:
“我認為沒有那么嚴重吧!安在中間會直射渠道口啦?不一定吧!放出的水呈拋物狀落在消濾池中間,然后向四周翻滾上來,難道不同樣起到消濾作用嗎?我們之所以沒有放到底部,就是基于這樣的考慮。至于說管道的震顫擺動,我們可以用大螺栓把它固定在山崖石壁上,減輕它的震顫擺動,不一定非得要放到消濾池底部去!”
“你放肆!做錯了還不虛心聽取朱主任和馬老師的意見,還要強詞奪理!”
楊代指揮長幾次向史利民示意不聽之后,于是大聲地訓斥起來。馬技術員見史利民不肯服輸也仗著幾分酒意擺起架子來:
“你呢,有些小聰明,但太固執了!水利方面的書你讀過幾本啊?不過是半截子出家,東鱗西爪的學了一點罷了!”
“書,我確實沒有讀過幾本,不過,任何理論知識都要和具體實踐相結合。馬謖的兵書戰策背得溜溜熟,一樣地打敗仗失街亭,甚至還趕不上只有實戰經驗的王平會干事。”
史利民的犟脾氣又上來了,他對自己被無辜地調離主壩工地本來就有一肚子氣。現在他們又要否定成百上千人一個多月的辛勞。于是也不管什么領導不領導了。
“你……!”
“你太狂妄了!水利建設方面究竟你是內行還是我們是內行?是你說了算,還是我們說了算?我們專門學校畢業干了幾十年的水利建設,還不如你一個高中肄業生?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告訴你,必須給我返工,安放到消濾池底部去! ”
楊代指揮長更是氣得渾身發抖。在上司面前自己的下屬如此放肆,這不是說明自己領導無方,約束無力嗎?他剛在那里“你……”了一聲就被朱副主任打斷了。朱副主任的話音剛落,石全開老師傅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瞪著一雙老眼質問道:
“啥子,返工?你說得輕巧,端根燈草!上萬斤重的放水鋼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焊接攏,石頭已安了好幾層了,鋼管馬上就要埋入石料水泥之內,你叫返工?你硬是站著生娃兒好大意,鐺的一聲就說出來了!你說說看,怎么個返法?要花多少人力物力財力?花多少時間?那么長大的放水鋼管好不容易才焊接攏,埋入石料水泥當中,現在又得去一坨一坨地撬開石料,將放水鋼管燒斷搬開來重干?你說得到安逸!”
“朱副主任也來了氣,他對著石全開和史利民大聲咆哮起來:
“告訴你,通也得通,不通也得通。必須給我返工,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得干!”
站在一旁的楊代指揮長急得不知所措,沒想到平素老實巴交的老石匠石全開也會當著自己的面頂撞上司!他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罵道:
“簡直不叫話,你們還有點兒組織紀律沒有?還有領導沒有?還不趕快給我滾出去!”
說罷,他又回過頭來干笑著對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討好地說:
“嘿,嘿,朱主任,馬老師,別跟他們這些普通農民一般見識,我們保證返工,保證返工!”
石全開和史利民怒不可遏地沖走了。楊代指揮長一邊陪著小心,一邊點頭哈腰地把胖朱副主任和瘦馬技術員送上了吉普車。二人一言不發,胖朱副主任的臉氣成了紫醬,像個黑老豬;瘦馬技術員的瘦臉拉得老長,成為名副其實的馬臉。車子一陣狂吼疾馳而去,楊代指揮長哈著腰,半天也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