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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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5 更新:2021-05-12 14:20 字數:5608
第八章 抓賭
前年6月的一個逢場天上午,龍峰鄉街道上摩肩接踵,人流如織。李金龍騎著一輛舊自行車想上街買點兒花生炒熟后,拖到縣上去賣。剛到場口上,碰到時任縣公安局副局長的熊冠軍,帶著派出所長朱鎮民和一群警察抓賭。熊冠軍一眼看見李金龍騎著一輛無牌照的自行車,伸手把他攔了下來問道:
“你的自行車牌照呢?”
“我買的舊自行車,沒有什么牌照。”
“沒有什么牌照,那怎么證明你的自行車是偷的搶的,還是合法的啊?罰款15元!”
“憑什么罰款?我一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憑什么罰款?”
“就憑你沒有牌照說不清道不明就要罰款!你今天不交錢就把自行車扣起來,你回去開證明來取!”
“我在哪兒去開證明?那些干部又不在場,沒有看見我買,又沒有什么憑證,怎么會給我開證明?”
“開不了證明就得把車子扣起來銷毀!”
“那——那我還是交吧!”
李金龍萬般無奈地掏出15元交了罰款。收據也沒有見他們開一張,氣沖沖地走了幾步大聲地詛咒道:
“送給你們,拿去買藥吃!”
他還沒有來得及再往前多走幾步,就被熊冠軍朱鎮民和另兩個警察一把抓了回去,用手銬銬在了街邊的一棵小樹上。熊副局長仍不解氣,順手在旁邊理發店拿過一把推剪,將李金龍的頭發推了一個十字架。然后告訴他:
“你個小偷,偷了自行車還辱罵警察,妨礙公務,再罰20元!”
李金龍磨蹭了一個多小時,只好乖乖地答應,再交了20元。離開后再也不敢聲張了,只是在心里將熊冠軍,朱鎮民等人的祖宗十八代操了過夠!看到滿街的人驚奇地看他的目光,只好到另一家理發店,推了個光頭。灰溜溜地騎著自己破爛的自行車回家去了。一心想上街做點兒小生意賺兩個錢兒,哪曉得偷雞不成蝕把米!身上帶的五六十塊錢差不多被罰光了,回家后還被父母親臭罵了好幾個月!
龍峰鄉平安茶館里座無虛席。鄉親們平時各自忙于自己的農活,好不容易利用一三五或者二四六的逢場天聚在茶館里,喝會兒茶,打會兒牌,以便交流信息,介紹經驗,或農活中遇到的什么難題,大家商量想辦法。石小豹的兒子石家旺忙完家務上街時晚了一些,原來的幾個牌友全都在聚精會神的打牌了。看來今天他只能在旁邊當觀眾看熱鬧了。
他到茶館門口的一張牌桌邊,在平時要好的牌友石天柱身邊坐下來。石天柱右手邊是王大偉,對門的李子方,左手邊是張友德。全是熟人。他們見石家旺才來,全都埋怨他來晚了。
“老板,來碗茶!”王大偉大聲地向屋內喊道。李子方卻陰陽怪氣地對石家旺說:
“這么晏了你才來,早晨還舍不得和婆嬢扯開,再等一會兒散場伙了,你在側邊打干呵欠流口水都流不成了!”
“咋子嘛!你口袋里的幾個錢兒,沒有跳到我的口袋里,你還過不得嗎?二個場期早點兒來專門收拾你!”石家旺也不甘示弱,回敬他說。
“你大伯的兒子石家興,讀高中,考上西南交大。畢業后到龍川縣交通局工作,修橋梁,修公路,修街道。當科長,當副局長了!你小子讀書去鉆黃荊籠籠,現在就只有跟我們一樣打牌混日子了!”
張友德也不無嘲諷地說。
“張二娃,大哥別說二哥,大家都差不多。你讀高中的時候,談情說愛,對著那些漂亮女生流口水。成績一落千丈撈火勾,倒數第一,考得上大學才有鬼!”
石家旺也不服輸,相互揭老底。
牌友們嘴里說著,手中的活動卻沒有停止。他們打的長條狀的川牌,叫啄牌,也叫斗十四。也就是說,兩塊牌湊成十四個點子就是一對牌。一般時候都是打的七枚紅。所謂七枚紅,就是天牌、地牌、人牌、幺四、紅久、叫雞、和牌這七方牌,只要一方有了三塊,贏的子兒就要翻一番。石天柱這盤贏了一個小和,另三家每人開他一顆子兒,一顆子兒2角錢。3顆子兒贏到6角錢了。該他洗牌了。他將一大把長牌疊在一起,然后分成兩半。雙手握住長牌的下端,讓上端的牌松弛開來,將右手牌的上端插入左手牌的上端,以打亂原有的次序。如此反復兩次,將牌放在桌子中間。該對方的牌友叫哪個開頭了。對方牌友將面上的牌取了三分之一來放在一邊,再取三分之一來放在上面,最后將剩余的牌放在頂層。目的是要打亂洗牌人原來洗好牌的次序。他再次將一半的牌放在一邊,在另一半牌的中間抽出一塊來翻在桌子面上。大家一看,是一個叫雞。所謂叫雞就是牌的兩頭都印有四個分開的紅點,側邊再斜著印有三個連著的黑點。每一頭一共7點。從叫牌的人算起,從左往右數,又該石天柱開頭拿第一塊牌。石天柱見是自己的頭,從口袋里摸出一串鑰匙放在自己前面的桌子中間說:
“和牌又端頭,割肉又帶油,漂起!”
所謂“漂起”就是他贏了,其它三家每人都要多開他一半。如果輸了,他也要多開一半給贏家。石天柱伸手拿了一張天牌起來。天牌每頭印有12個點子。三個黑點湊在一起對三個紅點。左右上下黑紅相對。四個三點湊起來就是12點。這種牌只有地牌的兩個紅點與之相配。是配對最少的兩塊牌。牌友們一人一張,一人一張,摸起來的牌能配對的都兩兩相配,放在一起。反正天牌配地牌,人牌可配二紅、鼓槌,長三。人牌每頭印有兩排,每排四個紅點分開排列,共8個紅點。頭家要拿12張牌,比其他人要多拿一張來供自己選擇。所以大家都巴不得叫牌的人能叫到自己是頭家。但叫牌的隨意性又很難如愿。
這一局牌石天柱拿了兩塊人牌,兩塊地牌。兩塊幺四,幺四每頭印著5個紅點。這三種牌都是上下通紅,兩頭的紅點都要計數。是每個人都十分喜歡的牌。紅點子是不成問題了。手中的牌全都配對成功之后,頭家要28個紅點子,非頭家也要有26個紅點子,才能和。81個紅點子就是滿貫。少了一點或配對配錯了,如果和了牌,被別人發現了,叫麻和,就要包滿貫。三方一龍才叫滿貫。三方一龍就是上面說的七種牌中,有三種牌每一種都有三塊一樣的牌,紅點子又達到81點就叫龍了。一方2顆,兩方4顆,三方8顆,一龍16顆。每一家都要開16顆。2角一顆也價值3塊2角錢。所以一般時候都會再三清理,生怕出錯。但有時頭腦打昏了,也會有張冠李戴,配對錯誤,或紅點子不夠而被罰的事情發生。
這一盤石天柱的運氣特好,人牌一啄,不久幺四再啄,幾圈之后,對方又翻一塊地牌出來,他再啄。其他三家頓時緊張起來。
“小心啊,三方一龍滿貫啊!”
石天柱也高度緊張,緊盯著牌友們翻轉來的每一塊牌。捏牌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沒轉兩圈,有人翻一塊長二起來。
“和了,滿貫!”石天柱大叫一聲,將手中的一塊四六牌放到桌子上給大家看。正當他滿心歡喜,牌友們滿肚子不高興時,一個電喇叭的聲音在茶館門口響起:
“茶館里的人一律原地不動,我們是縣公安局和鎮派出所來抓賭博的。桌子上的賭金不準動,身上的賭金通通掏出來放在桌子上。”
縣公安局副局長熊冠軍和新任龍峰鎮派出所所長朱鎮民,帶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堵在茶館門口。有兩人平端著沖鋒槍,其余的人有的拿著手槍,有的拿著電警棍。五六個沒有拿槍拿棍的警察一桌一桌,一個一個地搜身檢查,沒收賭資。茶館里打牌的村民們身上的錢本來不多,少的僅有幾塊錢,多的也只有二三十元。這些錢通通沒收起來也十分可憐,最多幾百千把元現金。
這時的石家旺卻沒有把警察的命令當回事,他車身就往外走。
“站住!往哪兒走?”朱所長一聲斷喝,擋在了石家旺面前。
“咋子嘛?我又沒有打牌!”
“沒有打牌你在牌桌上坐起干啥?”
“我在側邊看熱鬧,看他們打都看不得啊?”
“你在賭博的牌桌上就是參與賭博的,就算你沒有打,哪個知道你有沒有給他們保管或轉移賭資啊?”朱所長嚴厲呵斥道。
“你們要搶人啊?他們打兩角錢一顆子兒,有多少賭資讓人保管轉移的。老子沒有打就是沒有打!”說罷,他一把推開面前的朱所長,拔腿就往街上跑。朱所長猝不及防,一個趔趄跌坐在另一張桌子邊的長條凳上。腰在桌子邊愣上撞得生疼。
“抓住他!”
熊局長,朱所長一聲斷喝,四五個警察一擁而上,追上他將他扭翻在地,咔嚓一聲給他帶上手銬。并將他身上的十二元八角六分錢搜了出來。
“打搶人啊,公安局活搶人啊!”
石家旺一邊在地上掙扎,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警察們給了他兩警棍,疼得他殺豬一般慘叫!然后不管他如何叫罵,將他拉起來強行塞入警車之內。門口一桌的石天柱、王大偉、張友德、李子方四人也趁混亂之機,抬腳就溜。但剛出茶館門就被訓練有素的警察們抓住胳膊一扭,咔嚓一聲全都戴上手銬。茶館里十幾張桌子上賭金和“賭徒”們身上的鈔票全被沒收。另幾個稍有反抗的年輕人也像石家旺他們一樣被手銬銬住塞入警車,帶回了臨時租設的派出所里。
審訊開始了。警察們先把張友德帶到了朱所長跟前。
“姓名?”
“張友德。”
“年齡?”
“32歲。”
“家庭詳細地址?”
“龍峰鄉龍洞村3組。”
“把你近年來和哪些人賭博過的情況老老實實地交待出來!”
“我們平時就是和石家旺、李子方、王大偉、石天柱他們一起打。我是我們村的電工,去年龍川縣電業局的何副局長帶人下來安裝新線路,和他們一起也打過一塊錢一顆子兒的牌。”
“別說那些人,就說你們村你們鎮的人。”
“我們村我們鎮的還有一組的馬成龍,5組的梁朝海,街上的丁汝成……等人都打過。”
張友德一口氣交待了二三十個人。接下來每個人都交待了十幾個幾十個不等。朱所長一律記錄在案。后來他們按交待的名單抓捕罰款,將一伙年青人攆得雞飛狗跳。人們在坡上扳包谷打谷子時,一聽說派出所的人來了,小伙子們拔腿就跑。家里呆不住了,他們跑到成都、重慶、以及新疆、深圳等地躲避。他們自以為一年半載之后回來就不會有事了。那知道派出所立案在冊,兩三年之后回來一樣地被抓捕罰款。那時鄉下的電視機還不甚普及。逢年過節做生整酒,年青人都要玩兒幾盤。都只能打一分兩分一角兩角的籌碼。按這個標準把百分之九十幾的家庭都予以罰款是絲毫也不為過的。
審訊到了石家旺跟前進行得不大順利了。
“姓名?”
“我沒有打,我在側邊看熱鬧沒有錯!”
“老鴰死了你嘴殼兒扳硬!你沒有打。你今天沒有打并不能說明你原來沒有打!石天柱、李子方、張廣德、王大偉他們全都交待經常和你一起賭博。你狡辯得了?”
“啥子賭博啊,我們打一分兩分就算賭博?那學生娃兒看牛娃兒,在路上,在坡上丟刀兒,撿子兒,輸贏幾把草草兒,幾顆胡豆米兒也是賭博,也要抓起來罰款啰?”
“我不管你是打一分兩分還是一角兩角,凡是動了鈔票,都是賭博,都要罰款!”
“捉奸捉雙,捉賊拿贓,憑口說,我還說和你一起搶過人哩,也把你抓起來審問啰!”
“老子有好多門枋,你有好多對子哩!告訴你,不要說你多年來賭博,就憑你今天妨礙公務,襲擊警察,老子就可以拘留你,罰你的款!”
“老子們的十二塊多錢被你們搶去了,還要罰款!你們就是一群明火執仗活搶人的土匪!你們是啥子警察啊,你們是警察的敗類!”朱所長惱羞成怒,狠狠地給了他兩個耳光!
“打你們老漢兒賣你們媽,賣了你們媽來買油炸粑!”
“你跟老子到了這里還敢耍嘴皮子,老子讓你嘗嘗無產階級專政的厲害!”
朱所長再給了他兩個耳光,又順手拿起電警棍,打開開關,在他頭上嘴邊,狠狠地戳他幾下怒斥道:
“你給老子們罵!你給老子們喊!你給老子們叫!告訴你,老子們就是土匪出身,就是二流子出身,就是要搶你綁你收拾你!”
石家旺全身抽搐發麻,像針刺刀絞一樣地疼痛。他一頭撞向朱鎮民,舉起雙手,用手銬砸向他的頭部,和他拼命。幾個警察一擁而上將他打翻在地,警棍皮鞋在他身上亂杵亂踢。石家旺殺豬般地慘叫:
“哎喲——!哎呀——!打死人啊——!打死人啦——!”
一陣胡亂地打踢之后,石家旺被手銬銬在一個站,站不起,蹲蹲不下的立柱上。朱鎮民仍不解氣,銬好之后又扇了他幾個耳光,還對著他胯下一邊用電警棍杵,戳,一邊罵道:
“你罵呀,你喊呀,老子看你的嘴有多硬!老子叫你干不成好事,變成太監!”
石家旺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叫喊辱罵:
“哎喲——!哎呀——!你們人多為強狗多為王。你是對的把老子放開,老子和你們單挑。你要打就打死,等兩天老子們出去了,不一刀捅死你龜兒子些!你給老子們拿顆手榴彈來,老子們眼睛都不眨一下拉開來和你龜兒子些同歸于盡——。”
“好啊——你硬,你惡,你給老子們毆打辱罵警察,妨礙公務,不交清兩千塊錢罰款,老子放你出去了跟到你姓。要弄死你老子們跟弄死一只螞蟻一樣的容易!打死了你,把你摔下樓去,說是你自己跳樓摔死了的。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弄死你!老子要的是錢,不要你的狗命!你罵,你喊,老子看你罵得到多久,喊得到多久!”
說罷,又踢了他兩腳,杵了他兩警棍,轉身揚長而去。
“叭——!”
石家旺朝著朱鎮民的后背吐了一口血沫。聲嘶力竭地高聲罵道:
“朱鎮民,你給老子們濫用刑法,欺壓百姓,老子們要去告你!你隨便找個理由打死老子們,你草菅人命,為所欲為,你以為派出所是你一個人開的?只要你龜兒子一出事,周圍的人不檢舉你揭發你,把你推下萬丈深淵取而代之才叫怪呢。只有千年的衙門沒有千年的官,老子們不信你能干一輩子,你給老子們總有垮臺的一天。黨和政府不會容許你們永遠胡作非為下去的,老子看你們還能歪多久!”
第二天,石小豹找到石小龍,兩家人將房產證抵押在信用社,每家貸款1000元,湊足2千元,到派出所交清了罰款,寫了保證書,才領回了鼻青臉腫,遍體鱗傷的兒子。鄉親們四處借貸,許多人都是向信用社貸款才交清了罰款。
鎮政府的辦公樓修起來了。派出所的辦公樓也買成了,一幢由磚廠老板賣出的,一樓一底的小四合院。獨門獨戶,圍墻環繞,環境清靜。適宜關押審訊違法犯罪人員。警車也買回來了。朱鎮民第一天開出去就和一輛小四輪親了嘴兒,所幸損傷不大,沒有人員傷亡。但聽說了這件事的人,無不幸災樂禍地詛咒:
“咋不把那些個黑心蘿卜撞死了他啊!”
聽了石小龍的講述之后,文興邦不禁想起了孟子的一段話:
孟子云:“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湯誓曰:‘時日害喪,予與女偕亡。’民欲與之偕亡,雖有臺池鳥獸,豈能獨樂哉?”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周文王雖然用了老百姓的勞力來修建高臺深池,可是老百姓非常高興,把那個臺叫做“靈臺”,把那個池叫做“靈沼”,以那里面有麋鹿魚鱉等珍禽異獸為快樂。古代的君王與民同樂,所以能真正快樂。相反,《湯誓》說:“你這太陽啊,什么時候毀滅呢?我寧肯與你一起毀滅!”老百姓恨不得與你同歸于盡,即使你有高大深池、珍禽異獸,難道能獨自享受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