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蕙蘭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實話告訴你二爺，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什么苦日子沒經(jīng)歷過？那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也沒覺得怎么樣！可是，自從跟隨老太太來到南邊后，主子們待我都好，也沒有朝打暮罵的，一日三餐，沒有任何虧待我們之處，不是我說的夸張，就是平常人家的小姐，也是跟不上我們這些奴才丫鬟的，我不會做別的，只知道盡心盡力服侍主子，怎么可能后悔呢？”芹官目光灼灼地看著蕙蘭道：“我……真沒有想到你會這樣。”

    柳蕙蘭把披風(fēng)給芹官系上，說道：“二爺，咱們這臨來的時候，你也看到了，家里有多少丫頭奴仆舍不得咱們，非要跟了來，可老太太和太太們一再申明，要不了這么些人，再者說，皇上已經(jīng)有旨意，只允許帶三對家仆進(jìn)京，老夫人雖舍不得，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芹官點點頭：“不知道霽霰怎樣了？還有彩萱……倘若皇上能允許多帶的話，她們二人是應(yīng)該進(jìn)京的！”柳蕙蘭嘆道：“終究在一起這么長時日，這一下分開了，怎么能受得了？芹二爺，不是我說話不知道輕重，此番皇上把咱們的家產(chǎn)人口都賞給了隋赫德，其實，霽霰和彩萱也跟賣掉了差不多！”

    芹官默不做聲。他明白曹家在江南做官六十多年。口碑還算不錯。舅老爺李煦和祖父在時，每年水旱災(zāi)害兩人都會捐出銀子來監(jiān)修水利，救急災(zāi)民。非但如此，祖父還修建了很多寺廟和橋梁。因此在祖父生前，蘇州和金陵的百姓就為祖父修建了生祠，用來感戴祖父的恩德。祖父去世后有很長時日江寧織造位空缺，于是全城的機(jī)戶和百姓都來到總督衙門口，上書請求署理總督郎廷極以父親曹連生為新任織造。但在父親去世后，圣祖皇帝又安排叔父曹頫成了新任織造，理由就是曹家已經(jīng)在江南居住了很久，遷移家產(chǎn)恐至破毀，再說曹家的口碑很好，因此還是曹家人辦理織造為好！你瞧，無論對于百姓來說還是對皇上來說，曹家的聲譽(yù)都還可以。

    那天曹家的馬車剛駛出織造府，就見門口早就聚集了一群市民。市民們知道今日曹家進(jìn)京，于是早早來到衙門口送行。牽馬的丁漢臣一看，不由愣住了，說道：“老太太，您看……”李夫人拉開門簾一看，就見眾百姓都圍攏過來。有挎著棗子的，有提著核桃的，有抱著兩只雞的……見曹家的馬車出來，便忙把禮物堆積在馬車上。李夫人喉嚨里有些哽咽，忙說道：“謝謝，謝謝……”眾百姓道：“得知今日老夫人進(jìn)京，我等眾百姓沒有什么可送行的，唯有祝老夫人一路順風(fēng)，多多保重身體！”李夫人滿眼都是淚，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說：“多謝你們費(fèi)心了，多謝……”“不知道老夫人何時才能再回金陵來？”李夫人笑道：“這一去是奉皇令，不過也好，我等出來辦差已經(jīng)一個甲子，也該回去了，如今總算是葉落歸根了！”“是啊是啊，哪里都不如自己的老家啊！”丁漢臣擦了擦眼淚，說道：“老太太，時辰不早了，該上路了！”

    丁漢臣牽著馬車朝前走去。眾百姓又圍攏來，直跟著車隊走了二里路，有人甚至一直送到北水門碼頭上。曹家人迤邐上了船，金陵城漸漸變得遠(yuǎn)了。“老太太，此番一去，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老太太一路保重！”彩萱跪在李夫人腳下大哭道。“太太保重。倘若有機(jī)緣，我等再進(jìn)京探望太太！”銀蛾和霽霰也給馬夫人磕頭道。那一切仿佛還在昨日，但顯然都離得遠(yuǎn)了。

    運(yùn)河的水嘩嘩流淌。此時尊勝院已經(jīng)變得更安靜，除了值夜的和尚外，寺廟里大多數(shù)房院已經(jīng)陷入一派黑暗。棠官和霂官也沒有睡覺，此時正從月亮門里走進(jìn)來，說道：“原來二哥哥還在這里。”芹官一笑道：“原來你們也沒睡。”棠官似乎很高興地道：“長了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哩，因此看到什么都覺得好看，適才我等又把這寺廟看了一遍。”“好看嗎？”“好看極了。”芹官憧憬地道：“要不了多長時日，咱們就到京城了，聽說京城比金陵還要繁華十倍！”霂官道：“那是自然，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大清第一大都城的！”芹官忙拉住霂官道：“你是生在京城的，那你快給我說說。”霂官笑道：“京城的繁華和壯麗，只有親自看到了才能明白。芹二哥，如今我就算用盡了華麗詞操，也說不出京城的好處來，再者倘若我都說出來，那就沒意思了！你只要安心等著，進(jìn)了京城有你逛的時候，到時候你就全明白了！”芹官道：“你說得對，此刻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必得等我親自看到，親自去領(lǐng)會才好！”霂官道：“芹二哥，蕙蘭姐姐，你們也不要太晚，明兒個還要趕路呢！”蕙蘭道：“我們也要回去歇息了。”

    小和尚領(lǐng)棠官和霂官回房了。芹官和柳蕙蘭卻沒有絲毫睡意。京城就在前方，他還沒有見過京城。但很顯然那是一個華麗所在，否則皇上也不會定都在那里！芹官眼里放光，說道：“蕙蘭，我恨不得現(xiàn)在立即飛到京城才好！”柳蕙蘭憧憬地道：“我也是。不過還是人家說得好，欲速則不達(dá)，只要我等有耐心，再遠(yuǎn)的路也是能走到的！”芹官道：“你說得是，我就是太著急了。”柳蕙蘭看了看月亮道：“芹二爺，時辰不早了，咱們還是快回房去，明兒想是會早早起來趕路的。”芹官深吸一口氣道：“你說得對，養(yǎng)足了精神才好趕路。明日我就催老太太，船開得快點兒。”

    兩人剛拐過月亮門，卻聽隱隱的哭聲傳來，芹官頓時疑惑地道：“這么晚了，怎么還有人夜哭？”柳蕙蘭朝那邊看著道：“我想……一定是鳳二奶奶！”“是二姐姐？”柳蕙蘭點頭。芹官見那邊房舍還亮著燈，便提起馬褂朝那邊走去。

    馬桂鳳還沒有睡，此時正靠在土炕上神情愣愣的。見芹官進(jìn)來，忽然來了精神，一下坐起來道：“芹官，你怎么來了？”芹官忙過去拉住馬桂鳳的手道：“我今日一直在寺廟里游逛，看到二姐姐這里還亮著燈，所以過來看看。”馬桂鳳朝外看一眼道：“老太太和太太都睡了嗎？”芹官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想是這會兒都睡了。”馬桂鳳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忙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包袱道：“芹官，這兩日姐姐就想找你，可在船上很不方便，幸喜今日你來了，我把這個東西交代給你，就沒有什么心病了！”芹官疑惑地道：“是什么？”馬桂鳳一層層打開包袱，卻見紅紅的一塊呈現(xiàn)出來。芹官頓時兩眼放光道：“血硯！”馬桂鳳點頭道：“是血硯。不瞞你說，那日也是機(jī)緣巧合，我在院子里掃雪，就在夾道門口掃到了這塊硯！”芹官拿起來端詳著道：“真是太奇怪了，咱們找了那么長時日沒有找到，誰想?yún)s在那里。它怎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