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京城消息（10）
作者：
郗德文 更新：2021-05-08 11:01 字數：2295
雍正五年的春節終于到來了。對于曹家人來說這是最難熬的一個春節。但不管怎樣，富人要過年，窮人要過年。曹家少不得也要過年。除夕這一天曹家照樣在祠堂里祭祖宗。當管家把祖先的影像一副副取出來，掛到正堂上時，李夫人忽然哇地一聲哭出來，匍匐到影像面前磕頭不止。馬夫人和李玉釵等人見狀，也都匍匐著過去哭起來。頓時萱瑞堂內外眾家人哭成一片。
曹霖明白李夫人的意思。那是在天命六年，清太祖努爾哈赤攻占遼陽，曹世選因戰敗被俘，從此成為滿洲正白旗的包衣。這是曹家由明朝官員轉變為滿洲包衣的第一人。曹世選生了一個兒子曹振彥。曹振彥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名曹璽，一個名曹爾正。曹振彥原是佟養性紅衣炮隊的教官，后來轉到多爾袞屬下，跟隨多爾袞入關，并參與平定大同府姜瓖的叛亂。也就是在這次戰斗中，曹振彥和他的兒子曹璽立下赫赫戰功，因此被多爾袞加半個前程。大同平定后不久，曹振彥便被任命為大同府知府，又來到他戰斗的地方做官。但曹霖知道，此次曹振彥的心情是極其復雜的，因為在那次戰斗中曹振彥父子遇到了難以言傳的矛盾。但最終他們戰勝了恐懼，成為滿洲統治者的一部分，否則的話，還會有曹家接近百年的赫赫揚揚嗎？
一如李夫人所經常給兒孫們講的：“你們不知道那奴才二字是怎么寫的？”正是因為經歷了難以言說的磨難，才掙到如今這份家業！可誰能想到，一朝家族敗落，祖先流血打下的基業毀于一旦！
那天黃昏范時繹來了。曹家人忙走出萱瑞堂大院迎接。范時繹先是給李夫人和馬夫人等恭賀了新年，又送來了一些過年用的吃物，并囑咐曹家人無論如何還是要高高興興才好。李夫人知道范時繹是好人，心里也漸漸安定下來。但唯有新任織造隋赫德一直還未到任，曹家人未免提心吊膽，不知道那隋赫德究竟怎樣，倘若來了是否還要重新查抄一番？但一直過了春節，過了正月初五、正月初八，甚至到了元宵節那隋赫德也沒有來。曹家人未免覺得疑惑，又有些恍惚，覺得織造還是曹家的。元宵節照樣吃了元宵，掛了花燈，李夫人又率領家人游了一番西池的夜景。但見一輪圓月升起，水面上鱗光閃閃，猶如撒了一派爛銀子。但每人都是默默無言。
一直到二月二隋赫德才姍姍來遲。總督范時繹和江南的各位差官都過來拜見了。范時繹便領曹家人也過來拜見。隋赫德倒很客氣，這讓曹家人放下心來。范時繹又著令徐琳等人把織造府的賬目取來，又引著隋赫德一一去查看了曹家的各處財產。那隋赫德蒙天恩白得了曹家的房屋產業，心里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這是什么，這不就是走了狗屎大運了嗎？他再不知道趣味兒也絕不會再難為曹家。范時繹道：“如今在隋大人未來之前，我等就奉皇上指令，把曹家一應家產固封看守，并外面的田莊買賣也均一一查明，賬目都在這里，隋大人自然可以一一核查，看看有什么出入沒有？”隋赫德道：“既然大人已經查明，下官還有什么話可說？唯有我等把這一應賬目奏聞皇上即可了！”范時繹又令人抬過一口箱子道：“大人，曹家除了這一應看到的財產田莊外，另外的桌椅、床兀、舊衣零星等件，也有賬目，大人可以一一查看。至于這口箱子的東西，我想大人也應該過目才好！”隋赫德疑惑地道：“這里面是什么？”
范時繹打開箱子，隋赫德就見是一張張銀票。范時繹拿起一張道：“大人看看，這可不是什么銀票，而是當票！”“當票？”隋赫德一看果然是當票。曹霖謹慎地走上來道：“回大人的話，這些年家中因有些虧空，所以就拆了東墻補西墻，幸好，如今總算沒有虧空到不能填補之境地！這些當票，皆是平日不能度日，所以就把家里一些東西拿出去當掉，因此就……”隋赫德翻看了幾下，見一箱子全是當票，他知道曹家在江南是豪門，但也沒想到會窮到這個地步，便點頭道：“我知道了。”范時繹道：“除了這些外，曹家并沒有別的東西，我想，這個情況也應該奏明皇上才好！”隋赫德道：“請總督大人放心，下官必會奏明皇上的。這臨來之時，下官也已領到旨意，不久后曹家就要進京，因此應將京中房屋人口酌量撥給，以資養贍！”
曹家人一聽頓時高興起來，此番回京正愁沒有房屋居住，誰想皇上還賞了一座房子。便朝隋赫德作揖道：“多謝大人！”隋赫德道：“不要謝我，這皆是皇上天恩如此。”李夫人等忙朝北面叩頭道：“奴才多謝皇上恩裳房屋居住。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隋赫德道：“如今已是開春之時，下官想，咱們家久住此地不方便，還是應該盡快進京才好。船只我已派人雇好，爾等可把該收拾的東西收拾一下才好。”李夫人道：“多謝大人。”隋赫德道：“事已至此，老夫人就不要多想了，等回京后，還是多多保重身體要緊。”李夫人道：“是。多謝大人記掛著。”
隋赫德回大堂收拾去了。曹家人也回到萱瑞堂收拾回京物品。經歷了六十年的赫赫揚揚，如今總算塵埃落定了……
………………
雍正六年的二月。江南大地已漸漸有了綠意。在清涼山，一漫漫松林變得更加青翠，松鼠們活蹦亂跳地從巢里出來，四處尋找食物。玄武湖上冰雪已經消融，蘆葦也發出嫩芽，遠遠望去如蒙了一層綠霧。護城河里水變得清亮起來，不時有一艘貨船劃過，在水上留下一串漣漪。
烏篷船駛出北水門。李夫人朝南望去，就見高大的城墻慢慢呈現出輪廓。隨著船的移動，那城墻和城樓就變得遠了，也變得矮了。鱗次櫛比的房舍和樓閣呈現出來，尤其是大報恩寺的高塔聳入云天，顯得更加雄偉壯觀。三艘大船駛出護城河，漸漸拐到運河里去，水面變得開闊起來，不時有一艘貨船經過，風帆吹得滿滿的。越朝前去貨船就越多，但運河里并不顯得擁擠。
李夫人扒著船舷朝遠處眺望。一派煙光水氣漸漸升起，兩岸的蘆葦已經變得很蔥綠，在風里輕輕地搖曳。不時從蘆葦深處傳來翠鳥的鳴叫。李夫人趕緊朝那邊看去，但她什么也沒看到。可剛要轉身，就見一只鳥從草叢里飛出來，掠過水面不見了。岸邊有樹林，還能看到人家的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