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房的門忽然推開。就見幾個黑影跌跌撞撞跑進來道：“芹二爺！”芹官一看忙欣喜地道：“蕙蘭，霽霰，是你們？還有霖二哥……”柳蕙蘭撫弄著芹官的頭發道：“芹二爺，你受苦了！”芹官苦笑道：“這點苦還難不住我。蕙蘭，你們這是？”曹霖笑道：“芹官，如今事情已經查明，原來是那個張汝謙搞得鬼，總督大人其實不勝其煩，可又無法，所以才暫時把你監禁。如今我已經跟總督大人稟明此事，總督說了，既是與你無干，自然就把這副枷鎖取下來！”

    說著孫保和文元過來，給芹官開了枷鎖。芹官就覺身上輕松了不少，不由使勁活動了下手臂。柳蕙蘭和霽霰扶起芹官道：“二爺，這里冷得很，咱們快回去！”芹官一扭一歪地朝外走去。可剛走到過道里，就見監房的門再次打開，兩位番兵押著馬桂鳳進來。馬桂鳳頭戴枷鎖，發辮凌亂，一見了芹官不由愣住了。芹官真沒想到馬桂鳳成了這副模樣，不由叫道：“鳳姐姐——”

    馬桂鳳驚訝地道：“芹官，你這是？”芹官眼淚嘩嘩流下來，搖頭道：“鳳姐姐，一言難盡……”曹霖忽然走上前去，狠狠把馬桂鳳推到一邊，他回身牽起芹官的手，大踏步朝外走去。番兵見馬桂鳳愣神，便推了她一把道：“快走！”芹官一步三回頭，馬桂鳳漸漸離得遠了。

    ………………

    按察使徐琳負責清查曹家的賬目財產。因已到年下，未免有些焦躁，但此番著實發了一筆橫財，又覺也算值了。這日徐琳又責令馬桂鳳把歷年來曹家開支的奏銷賬目整理出年月順序，馬桂鳳雖不情愿，可也無法，只得每天拖了病歪歪的身子前來應承。這已經是臘月二十七了，年味越來越濃，金陵城里不時這里響起一串鞭炮聲，那里響起一串鞭炮聲。大街上不時有敲鑼打鼓聲響過，熱鬧非凡，至于到了夜里，一朵朵煙花飛濺起來，照亮了金陵城的夜空。

    曹家人覺得日子愈發難熬。李夫人和馬夫人每日以淚洗面，范時繹雖一再宣諭此次抄家沒有性命之憂，也絕無把他們變賣償還虧空之理，可曹家人還是失魂落魄。也是，換了誰也高興不起來，何況又在年下，倘若不是因為抄家，曹家人正高高興興地過年！可現在，織造府大院里四處都站滿了兵，前后門以及各個小門都有重兵把守，夜里還有兵在巡邏，唯恐曹家人逃走！

    秋娘一肚子苦水無處倒。苦熬這么些年終于等到曹霖把馬桂鳳休棄，她由一個外室轉為正室，嫁入豪門，也算化繭成蝶。可高興的日子沒過三天就趕上曹家被抄。嫲嫲暗地里說秋娘命不好，她雖不承認，可此番卻也無話可說。如今更好，她干脆和丫鬟被番兵們安排把地面清掃出來。

    此時馬桂鳳已經暫時卸去枷鎖，拖著疲憊的身子搬運賬冊。賬冊可真多，十多年的賬目要清理出來談何容易？忽然，嘩啦一聲賬冊摔到地上，馬桂鳳也一個趔趄摔倒了。秋娘正在掃地，此時見馬桂鳳一副狼狽相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但很快她就住了嘴，因為不遠處有番兵在看她。

    馬桂鳳臉色蠟黃，嘆息一聲開始收拾賬冊，很快賬冊收拾完畢，馬桂鳳剛要搬運，就聽身后秋娘叫道：“馬桂鳳，你先慢著，我有話跟你說！”馬桂鳳停住，疑惑地道：“什么話？”秋娘兩手拄著掃著，譏諷地道：“馬桂鳳，你可真行啊，如今被按察使徐琳安排了這么個好差事，想必如今你已經叛變，把咱們曹家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徐琳，也告訴了總督！”馬桂鳳杏眼圓睜道：“你胡說！”秋娘笑起來：“我胡說？我憑什么胡說？如今曹家被抄，家里所有東西都充了公，你就是頭一個幫兇！馬桂鳳，以前我知道你是個母老虎，別人都不敢惹你！非但如此，你看別人軟弱還痛下毒手！貪財，吃醋，好貨，安圖享受，心狠手辣，你可算是五毒俱全！”

    馬桂鳳愣了一下，忽然笑道：“這真是老鴰飛到豬身上，看到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杜秋娘，你以為自己是什么好鳥嗎？你是窯子里出來的！”秋娘黑了臉道：“窯子里出來的怎么了？柳如是李師師都是窯子里出來的！照樣青史留名，比你高貴！”馬桂鳳笑道：“這么說，你挺高貴了？”秋娘冷笑道：“最起碼比你高貴！再者說，我再下賤，也沒有半夜里偷人家漢子！”馬桂鳳忽然大笑起來：“笑話，簡直是笑話，一個窯姐竟然有臉說自己沒有偷漢子！你的漢子恐怕三十輛馬車都裝不下了！我告訴杜秋娘，在這個家里誰都可以說我，但是你不能說我！”

    秋娘愣愣看了馬桂鳳一眼，忽然笑起來：“馬桂鳳，事到如今你還逞英雄，我告訴你，已經沒用了！好幾年前我就聽別人說過，這曹家大約有一半的家私都被你偷運回娘家了。我還聽說，你也信誓旦旦地給人夸口過，掃掃你們馬家的地縫子，那銀子就比曹家的多！可是我今日才算明白，原來馬家的銀子就是曹家的，要不然你們哪來那么多銀子？”馬桂鳳急赤白臉地道：“你胡說！”

    秋娘笑起來：“胡說也罷不胡說也罷，反正已經是這樣，我等也毫無辦法。馬桂鳳，我直到今日才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原來一個人竟然能夠有這樣長遠的心計。你把銀子都偷運回了娘家，自然在這個家里是待不住了，但霖二爺又不能無緣無故地把你給休棄，所以你就想了這么個法子，跟自己的叔伯兄弟搞在一起，讓曹霖來捉你的奸，如此這般，你就能脫離開曹家！還有還有……你知道自己罪孽很重，此次曹家被抄，少不了在總督和按察使面前說曹家的壞話，好開脫自己的罪名！你也看到了，芹官無緣無故就被捉拿進監房里去，還戴了十多斤重的枷鎖。老太太和太太正疑惑呢？說不知道是誰在背后告了芹官的黑狀，說他放走了旗人婦女！可老太太想來想去，沒有想到有誰這么可惡。直到后來才明白，原來就是你在背后告的黑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