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日短。老丁家雖做了好幾桌子菜肴，可李夫人只撿喜歡的吃了幾口，便坐到一邊看孫輩們猜拳行令去了。老丁婆子心中不安，又來請李夫人多吃一杯水酒，馬夫人忙攔住道：“這幾日老太太都是如此，就依著他的性兒，別勸她了。”老丁家的只得放棄。本來家班里也預備了一場小戲，李夫人卻說不想聽，不如安排在年下時再唱，還跟更熱鬧些。老丁家的便也算了。

    天色漸漸變得幽藍。雪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李夫人走出來一看，頓時天地間成了銀白世界。樹木和房舍都覆蓋看了雪，猶如白描圖畫般。又如瓊樓仙館，不似在人間。地面上覆了厚厚的雪，一踩上去便陷下一個坑，猶如踩在棉花上。花園里的梅花似乎變成了藍色，更有一番別樣風情。

    李夫人和眾人又賞了一會兒紅梅。剛走出小門，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吶喊：“你干脆把我殺了吧……”隨即是大哭之聲。馬夫人頓時色變，見李夫人的臉上已經(jīng)凝起冰霜，忙說道：“彩萱，茵兒，快小心扶著老太太回去，天色晚了，又冷，就不要出來了！”李夫人怒視著馬夫人道：“你不要打岔！我的耳朵還沒聾，這剛才哭喊的，是否就是桂鳳？”馬夫人懊惱地道：“是！”

    李夫人氣得渾身亂戰(zhàn)：“我知道，一定是步月哥兒。快去，傳我的話，想讓我多活幾日，就讓步月哥兒趕緊離開桂鳳遠遠的！”馬夫人忙道：“是！”隨即帶領丫頭急急朝馬桂鳳的小院走去。

    老丁婆子忙攙扶住李夫人道：“老太太，這里冷，咱們還是快回房去。過年了，大家都高高興興地才是。”

    李夫人忽然哭起來：“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么孽，生出這些不肖子孫來？我兒子死了，老爺又不在，以后倘若出了什么事，要我依靠誰去？”老丁家的忽然流下淚來，說道：“老太太，快回房吧！”

    丫鬟點亮燈籠，眾人迤邐穿過夾道，朝花廳走去。

    雪，愈發(fā)下的大了……

    ………………

    此時在馬桂鳳房中。曹霖正指揮道：“大幺兒，把這個下三濫的手給我捉住，老子就不信，你的狗爪子印還要不出來？”大幺兒忙道：“二爺，算了吧，從長計議啊！”“還怎么從長？這就火燒眉毛了！家里過年的銀子從哪里出？好，好，你們都被她嚇破了膽，可老子不怕。老子還就不信了！”說著就過來捉住馬桂鳳的手，使勁朝印泥里按去。馬桂鳳死命往后退著。

    她忽然狠狠咬了曹霖一口。曹霖啊呀一聲放了桂鳳。片刻后，忽然紅著眼過來連打帶踢，罵道：“賤貨，今日老子就打死你！”馬桂鳳干脆抱住曹霖的腳，喊道：“有本事你把我殺了，把我殺了！”“老子今天就結(jié)果了你！”說著就撕住馬桂鳳的頭發(fā)，使勁朝炕沿上撞去。

    魏嫲嫲和銀蛾娘忙過來阻攔。

    房門忽然吱嘎一聲推開。馬夫人愣了一下，忽然像母獅子一樣過來抓住了曹霖，喝道：“黑了心的種子，你答應過我，不再來糾纏桂鳳，如今休書已經(jīng)下了，桂鳳跟你沒干系了。你為何還要如此？現(xiàn)在家里大小事都依著你，你還要怎么樣？”說著使勁朝曹霖肩上拍了兩下。

    曹霖放開桂鳳，躲到一邊道：“都是太太慣得她，所以今日才無法無天，往常都是我依著她，今日老子不依了！”馬夫人喝道：“你說誰是老子？”曹霖自知語失，忙紅著臉不做聲了。

    馬桂鳳趴在床沿上只顧哭泣。馬夫人心內(nèi)稍定，說道：“步月，眼看著就過年了，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難道也不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如今老太太氣得不行，倘若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

    曹霖低頭不語。

    馬夫人怒視著曹霖道：“你放心，待過了年我們娘兒倆就走！離了你們曹家！離了這個坑人窩子！”說著忽然抓住馬桂鳳的手，馬桂鳳疑惑地道：“太太要做什么？”馬夫人紅著眼道：“跟我走！憑什么你要待在這個鬼地方？如今你已經(jīng)不是曹家人了，是我的貴客！”馬桂鳳哇地一聲哭出來。

    馬夫人推開曹霖，領著馬桂鳳走了……

    ………………

    夜深了。曹家又安定下來。竹叢發(fā)出瑟瑟的聲響，是雪落到地上。不時有麻雀嘰喳亂叫一陣，很快又沒了聲息。油燈的火光瑩瑩閃爍，芹官卻睡不著，今天他去看過馬桂鳳了。梅姑娘也去了。柳蕙蘭和霽霰彩萱等人也去了。雖說不免尷尬，可總算還好，他沒有失了情分和禮數(shù)。

    柳蕙蘭納著鞋底道：“有時候想想，真的是令人感慨萬千，那桂鳳聰明伶俐了一輩子，從來都是她算計別人的，可誰想竟然在陰溝里翻船？”她看著芹官道：“二爺，聽丁玉說那霖二爺為了這事兒，已經(jīng)安排好久了？”芹官疑惑地道：“丁玉是怎么知道的？難道她早就明白霖二爺要捉桂鳳的奸不成？”柳蕙蘭道：“丁玉的爹娘都在府中管事，自然知道的比我們多些，可要說提前知道，那也未必。憑丁玉那個伶俐勁兒，她難道不去通風報信？所以說這不可能。”

    這時候霽霰走過來道：“大太太也是著急了，今番把桂鳳拉了回去，咱們合家上下可都松了一口氣。太太說得很對，如今桂鳳是貴客了！”“可不是怎么的？所以今日我們?nèi)タ垂瘌P，她臉上的氣色好多了。”芹官走到門口，見雪還在飄舞，便踱著步道：“但愿家里以后不要再出事才好。想想以前的時候咱們多么快樂，一年四時八節(jié)，咱們府上都要大開筵席，飲酒作詩，蘭芳妹妹，月嬌妹妹，杏奴小弟，寶瓚和寶綴姐姐，還有別的親戚朋友們都來賀喜，戲班里又排了小戲，連演好幾天，是多么熱鬧。可如今她們一個個都回去了，咱們府上也變得冷清了。”

    柳蕙蘭又納一下鞋底道：“姊妹們在一處自然是好的，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以后自然各人該干什么干什么去！”芹官忽然捉住柳蕙蘭的手道：“蕙蘭姐姐，我不想這樣，但愿咱們一直待在一起才好。等我死了，不不，等我化成灰，化成煙了，你們再各人干各人的去。我不想讓你們在我前面死去，那樣我就太孤單了！”柳蕙蘭心里動了一下，嬌嗔地道：“瞧瞧你，大臘月的，說什么死了活了的。你放心，我們既然跟了你，自然就服侍你到老！”芹官忽然臉色灰暗地道：“可是我不想變老。你們也不能變老，人老了就像魏嫲嫲一樣，多么討厭。就像那魚一樣，本來是活蹦亂跳的，可一旦死了，就翹翹的了，珍珠眼睛也變成了死魚眼睛，好臭的。”

    霽霰噗嗤一笑道：“可人總有老的時候？”柳蕙蘭白她一眼道：“你這個人，二爺不過是說玩笑話，你還較真了。天色不早了，二爺還是快歇著吧。霽霰，你去把熏籠里放上幾片檀香，我給二爺把床鋪舒展開。”說著就放了鞋底走到里間。芹官還意猶未盡，說道：“還早哩，我不想睡。”很快柳蕙蘭走出來道：“方先生臨走時怎么說來著，要你早睡早起，歇息之前溫習一遍功課，可這么長時日了，也沒見你看過什么書？要是老爺回來問你的書，又回答不上來了。”

    柳蕙蘭剛要拉芹官到暖閣里去，卻聽門口的婆子說道：“霖二爺來了，這么晚了，您這是？”曹霖問道：“芹哥兒睡了嗎？”“好像還沒睡，霖二爺請進！”說話的功夫，曹霖已經(jīng)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