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兒愣愣看著丁玉走了。代桃已經謄寫好數目。錦兒便拿著去見馬夫人。馬夫人過完目便令老丁家的到裁縫那里去縫補。此時見錦兒還站在旁邊，便嘆息一聲道：“今日我要去看桂鳳，你要去的話，也一塊兒去吧。”錦兒的心口跳得更快，說道：“太太，我知道自己有罪……”說著就跪下了。馬夫人神情淡淡地道：“這些事都過去了，再說還有何意？不瞞你說，當初我聽說此事乃是你在內中與曹霖串通，才讓桂鳳到了如此不堪之地步，我非常恨你，可是現在，我都麻木了……”“太太……”馬夫人嘆息道：“起來吧。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也不全賴你，我已經想通了，已經鼓起的膿包早晚都會破掉，這是不知在什么時候而已！前幾日我已經跟桂鳳說了，久留此地也非長計，實在不行的話，就該回京師去！”錦兒立即驚訝地道：“難道太太也不管此事了嗎？”馬夫人苦笑道：“我怎么管？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再說他們兩口子的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管得來嗎？”“那……鳳二奶奶怎么說？”馬夫人道：“阿鳳什么都沒說！”沉思了片刻后道，“所以說，今兒個晚上怎么著也得商量出個法子來。”“難道，霖二爺，真要把二奶奶……給休了嗎？”馬夫人冷笑道：“板上釘釘的事了，難道還有假？如今巡撫衙門管人戶的差官已經按下大印，不可挽回了！”錦兒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回去吧。回去把桂鳳的東西收拾收拾，你們主仆一場，以后還指不定什么時候才能見面？”

    錦兒忽然哇地一聲哭出來。

    她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馬夫人眼里有淚花在打轉，可她抑制著還是沒流下來。

    木魚聲聲。

    她覺得世上唯有觀音菩薩最好。

    觀音無喜又無悲，任憑誰的祈愿都能容納。

    安然地看遍人間百態！

    ……

    “太太，東西都預備好了。”

    馬夫人再次睜開眼時，見佛堂里已經點燃燈燭。

    銀蛾垂手站立。

    “什么時辰了？”

    “回太太的話，已經戌時了。”

    馬夫人站起來道：“走吧！”

    黑暗里，銀蛾打著燈籠，錦兒捧著食盒跟在馬夫人身后，朝馬桂鳳的小院走去……

    ………………

    馬夫人不知道。此時在上房里，慧慈和銀蛾娘已經來了多時。慧慈手里捧著一本佛經道：“佛告無盡意菩薩，‘善男子，若有國土眾生應以佛身得度者，觀世音菩薩即現佛身而為說法；應以辟支佛身得度者，即現辟支佛身而為說法；應以聲聞身得度者，即現聲聞身而為說法；應以梵王身得度，即現梵王身而為說法；應以帝釋身得度者，即現帝釋身而為說法。’這經的意思是說，一切皆有因果，全是佛所安排。不管做了什么，不管是什么人，觀世音菩薩都是能度他的。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馬桂鳳疑惑地道：“那照你所說，這吉祥天女究竟是何人？”慧慈放了經道：“說起來就話長了，不過二奶奶也別怪我莽撞，這吉祥天女原來喜歡招攬事務，外面辦了很多大事，她也經常跑出去不著家。她家里的人勸說她，可她不聽，無法，她的父親只得用鎖鏈把她栓起來。后來，母親看她可憐，便送她一匹騾子，讓她逃跑。她父親眼看就要追不上，就在后面射了一箭，正中騾子屁股，中箭處就變成了一只眼睛……后來，這吉祥天女就跟隨了金剛手菩薩，佛陀將她列為護法神二十諸天之一。因她歸順我佛有大功德，故稱‘大功德天’，后來還成了八佛母之一哩！”馬桂鳳疑惑地道：“可是這天女如此喜歡招搖，怎么還會成佛呢？”慧慈雙手合十道：“所以就是我剛才經里說的，任何人任何事……就是一個物件都是有佛性的，只要皈依了我佛，自然什么煩惱也沒有了。咱們凡人不明白的事，可佛是明白一切的。佛看透了這人世百態，所以也就原諒了一些！”

    馬桂鳳忽然如醍醐灌頂，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默禱良久。銀蛾娘說道：“我不識字，也不懂得什么，可我也覺得慧慈師傅說得真好。二奶奶，不說別人，就依老身來說，這么些年拉扯兩個孩子是不容易的。倘若有孩子她爹在還好，可老東西早早就死了，撇下我們娘兒三個。那年，金蟬跳井死了，我心里也疼。可后來我終于想明白了，大太太打她，那是她應該被打，誰讓你不守規矩來著。可你去跳井，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難道是太太要你去跳井了嗎？所以后來，慧慈師傅過來一開導我，我就明白了！”馬桂鳳嘆息一聲，默默點著頭。

    “我今年六十了，守了三十年的寡，不怕二奶奶笑話，這點燈熬油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可是你看，世上那些男人又怎樣？有了錢便花天酒地，都說女人家要守婦道，可怎么沒聽說要男人守男道的？”慧慈忽然笑起來：“這讓我想起一個笑話，說晉朝的一個皇后，宰相要她遵從禮儀。皇后說禮儀是誰制定的？宰相說周公。皇后說倘若是周母制定的，那就是另一個模樣了！”銀蛾娘笑道：“所以說，禮儀都是男人制定的，咱們女人的命苦哩！”

    這時候房門吱嘎一聲推開，馬夫人走了進來，欣喜地道：“我聽里面說得熱鬧，原來是你們來了。”慧慈忙給馬夫人行禮道：“久未曾到府中，所以過來看看二奶奶。”馬桂鳳挪過一個棉墊來，馬夫人坐了道：“你無事時該常來坐坐才好。”“太太放心，我會常來的。”“年下的月例銀子都得了嗎？”“回太太的話，都得了。最近庵中也灑掃庭除，忙忙亂亂，待空了時再去看望老太太、太太。”“知道你忙，這個有什么要緊。”慧慈見錦兒也跟了來，知道有事，便起身道：“天色晚了，太太，我等就告辭了。”“師傅再喝一杯茶。”“不了，改日再來。”

    慧慈和銀蛾娘走了。銀蛾把食盒打開，擺出一碗碗飯菜來。馬夫人道：“時辰不早了，你快吃些飯菜，我吩咐廚房給你做了咸肉炒筍。”馬桂鳳低頭默默無語。馬夫人疑惑地道：“怎么還不吃？”馬桂鳳淡然道：“我還不餓，等一會兒再吃。”“也好……”錦兒就覺渾身不自在，此時忽然朝馬桂鳳跪下了，說道：“二奶奶，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二奶奶責罰！”說著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