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癡情紈绔(7)
作者:
郗德文 更新:2021-05-06 10:54 字數(shù):2671
當方觀承一路風塵朝卜魁城趕去時,在京城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如陽明先生所說:“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在江南的曹家人雖然還不知曉,但毫無疑問會對曹家產(chǎn)生作用。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京城,鱗次櫛比的房舍呈現(xiàn)出來。陽光先是照到景山的亭臺樓閣,隨后又照到鐘鼓樓、中海上的白塔。慢慢那陽光就朝內(nèi)城洇去,越過朝陽門照到整座紫禁城上。整整齊齊的城墻圍繞著一座座宏偉建筑:天安門、端門、午門、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后宮!
隨著九門的打開,早已等候在城邊的市民、商販、士兵、馬夫便陸續(xù)朝城里或城外走去。粉墻青瓦的四合院里、曲曲彎彎的胡同里,各個臨街的商鋪都開了門,四處都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晨霧漸漸散去,京城徹底醒來了。從金代建立中都以來,此地就已住滿了人家。金朝中都人口就已經(jīng)達到驚人的一百萬。元代又在金中都城基礎上修建京城,規(guī)模又比金代擴大了一倍。明朝京城的建造又拓上了一個臺階。永樂四年,朱棣下令在元朝宮殿基礎上修建紫禁城,直到十四年后才正式完工。清朝入關后大量人口又涌進來,于是朝廷又在南邊修筑“外城”,從那后京城就正式分為“內(nèi)城”與“外城”。內(nèi)城主要居民為滿洲人,外城主要居民為漢民。
陽光照到了正陽門。
街市上人來人往:
“早啊馬四爺,您吃了?”
“吃了吃了,下門板吶?”
“下門板,您溜溜去啊?”
“前門小樹林,溜溜畫眉去!”
“您慢走啊四爺!”
“好嘞!”
“您老好,您老吉祥!”
“吉祥吉祥,多日不見,十分想念!”
除了市民繁瑣的問候和行禮,各種各樣的叫賣聲也不絕于耳:
“高莊兒的柿子,又大又甜的柿子,澀了還管換的柿子咧!”
“鮮魚,鮮魚唻——”
吳老漢抹抹嘴道:“黑子,吃飽了嗎?”黑子一抹嘴道:“吃飽了。”“那好,趁一大早兒咱們趕緊到三爺家去。”說著朝前一揮手,“掌柜的,算賬!”兩人很快離了早餐攤,順著胡同朝正陽門走去。
七轉八轉來到一座宅門前,吳老漢左右看了看道:“沒錯兒,就是這里。黑子,你先在門口候一會兒,我進去看看。”黑子會意,忙蹲在石獅子后面。吳老漢使勁拍了一下銅門環(huán)道:“三爺在家里么?”此時曹桑額正在上房里吃油餅,沒提防吳老漢到來,聽到聲音不由慌了,忙站起來道:“壞事了壞事了,那討債的來了!我說夫人,幫幫忙,就說我不在家!”說著丟了油餅就躲進耳房里去。曹桑額夫人哪里耐煩這些事,便一把揪著曹桑額的耳朵提溜出來,說道:“沒出息的東西,躲過了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老娘實話給你說,那吳老漢已經(jīng)來了不下八趟了,指名道姓地跟你要銀子,你要是再不給人家一個交代,人家就要報官去了!”桑額疑惑地道:“竟有這事兒,那還了得?”桑額夫人松了手道:“所以說,不管怎么著你得打發(fā)了吳老漢才好,要不然天天來吵鬧,讓左鄰右舍聽見了成什么體統(tǒng)?”桑額點頭道:“夫人說得很對,既如此,那我就把吳老漢打發(fā)了再說。”門外吳老漢仍在喊叫:“三爺在家里嗎?”
曹桑額打開房門道:“原來是吳老漢,你可是稀客,稀客啊!老吳啊,這一大早兒的,你吃飯了嗎?走,三爺我請你到前門地攤兒上吃飯去!”說著摟了吳老漢的肩膀就朝外走。吳老漢還能不知道曹桑額的心思,掙脫了道:“不勞三爺費心,小老兒已經(jīng)吃過了。”桑額摸著腦門道:“吃過了?那實在太可惜了。既這么著,你來一趟不容易,那行,你先進屋喝茶,我出去買些早飯。”吳老漢一個側身沒抓住,桑額頓時像兔子一樣跑出去了。桑額正暗暗得意,卻見石獅子后面黑子竄出來,一下?lián)踝×松n~的去路。曹桑額頓時疑惑地道:“吳老漢,黑子,看來你們是有備而來啊!”吳老漢“嘿嘿”一笑道:“三爺過獎了,我們這都是跟您學的。”
一壺老君眉沖了又沖。吳老漢冷笑道:“三爺,逼人太甚?究竟是誰逼人太甚?您老人家摸著心口想想,當初要不是我心軟給您留下了人參,您還能發(fā)了一注大財?可您欠的不是我吳老漢的銀子,您欠的是江寧曹老爺?shù)你y子!老爺要是看在您是他親哥哥的面子上,不要這銀子了,我吳老漢還會平白無故地跟您來討銀子?我吃飽了撐的?你問問黑子,每次我倆從京城回去,老爺都問我,三爺欠咱的人參銀子收回來了沒有?我給老爺說,三爺不欠咱們的錢,只要有了銀子就立馬給咱們送來!如今我是年年都這么給老爺回復,我都替您害臊啊!老爺說了,如今家里不比往常,一點額外來銀子的差事也沒有,署中還有二百來口人吃飯,何況還有虧空,一分一厘的銀子都是救命的本錢!您就好好想想吧我的好三爺!”吳老漢“啪啪”拍著腿道。
曹桑額微微蹙了眉,南邊的情形他也有所了解,可斷斷不會窮到了這個地步,便說道:“老吳,如今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這我也清楚。可依咱們老四的家底子是斷斷不會到了這步田地!”
吳老漢奇怪地看桑額一眼道:“三爺,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當初太翁老爺在時,咱們家還辦著鹽務和銅觔的營運,生計自然不愁。可這幾年一應差事都被內(nèi)務府裁了,沒有進的銀子,只有出的銀子,可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就說三爺您欠的這人參銀子,可以今年不給,明年不給,可老爺不能跟內(nèi)務府討價還價不是?三爺,您欠著三千兩銀子不還,老爺沒法子啦!”
曹桑額默而不語。
吳老漢緩和了語氣道:“三爺,老奴我自打年輕時就跟隨咱們家太翁老爺,后來又跟了颙大爺,如今跟了四老爺,我在咱們府里當差也有幾十年了。這幾十年里,我和黑子一年有好幾次往來南北跑送奏折,如今年紀大了,又有病,本來想早早交卸了這差事,可您呢,欠著老爺?shù)你y子年年不還!”
曹桑額看吳老漢一眼道:“老吳有什么病?”
吳老漢捶著腿道:“我的腿不行啦!一年四季,冬練三九,夏練三署,可不就種下毛病了?如今只要一勞累,兩腿就痛地厲害!”
“你這腿病有多久了?”
“七八年了。”
“喲,那可不短了,我說老吳,你莫不是患了骨頭疏松病?”
吳老漢一聽嚇住了,道:“三爺,您可別嚇唬我!”
曹桑額自得地一笑道:“我可不是嚇唬你。不瞞你說,在京城我也有不少南邊的朋友,他們也是年年往京城跑送奏折,您猜怎么著,后來就得了骨頭疏松病,癱瘓啦!”
吳老漢緊張地道:“我的老天,這么厲害?”
曹桑額喝一口茶道:“所以說,你們這些跑送奏折的真心不容易。不過這種病得早看,要是看晚了,可就真了不得!”
吳老漢拍著腿道:“照這么說的話,我還真得去看看郎中。”
曹桑額放了茶道:“這樣吧老吳,我認識一位好郎中,最擅長治腿病,就在正陽門外,待哪天你看有空閑時我領你去瞧瞧!”
吳老漢頓時感激地道:“那敢情好兒。”隨即又緩和了語氣道,“三爺,我還是那句話兒,我們做下人的都不容易,您老人家就開開恩,把那下剩的銀子給還了,我回去也好交代,倘若你要是再拖著不還……”
“怎么著?”
吳老漢“嘿嘿”一笑道:“三爺,我就給您說實話吧,今年冬里邊,咱們家老爺就要押送龍衣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