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松了梅姑娘和蘭芳道：“這鸕鶿船怎么劃到荷花深處來了？”曹霖笑道：“回老太太話，想是管漁船的沒有把船栓牢，所以它就獨自跑進這荷塘來了。如今夜已深，鸕鶿原本在船上睡著了。”李夫人頓時笑起來，說道：“看來還是咱們驚動了它們的好夢了。”說著眾人都笑起來。

    石太太笑道：“想是那鸕鶿見老夫人出來賞月，也來湊個熱鬧，所以提前在這里等著。”馬夫人笑道：“對。”曹霖道：“我這就把管船的人叫來。”李夫人忙道：“這個時辰就算了，橫豎這船也跑不道哪里去，明日再把船拉回去也不遲。”忽然梅姑娘指著水面上道：“老太太快看——”

    眾人忙朝那邊看去，就見那些鸕鶿已經開始捕魚了，水面上如沸騰一般，鸕鶿不斷地鉆進水里去，又不斷地出來，一條條白色鯉魚被叼上來，曹霖忙抓住一只鸕鶿，使勁一捏它的脖子，就見一條白鰱跳進船艙里。李夫人大喜，忙道：“還有那一只，那一只……”桂鳳也伸手去抓鸕鶿，卻差點掉進水里，忙縮身回來老實了。

    船艙里很快有了一堆白魚。李夫人道：“夠了，夠了。”曹霖朝船舷上一抹，頓時那些鸕鶿都跳進水里，很快鉆進荷花叢里不見了。石太太笑道：“老二真是好手段。”曹霖自得地道：“我就是沒有一艘船，要是有的話，也一定是個好的打魚人。”桂鳳打趣道：“那你以后別上岸了，就在這里做個打魚人得了。”曹霖道：“你舍得嗎？”倒把梅姑娘和李蘭芳等人聽得臉紅起來。

    很快又有一艘畫舫過來，曹雰喊道：“你們快走，前面水榭里給老太太和太太們預備下戲了。”李夫人更加高興，忙問道：“這是誰安排的？”曹霖道：“回老太太的話，是我們幾個安排的。”李夫人道：“好，好。”曹霖又使勁撐了幾下，把竹竿交給撐船人，自己坐在船頭上指揮路徑。

    一出了荷塘，前面頓時變得開闊起來。一片白花花的爛銀光亮奪目，在遠處還有黑黑的水在流動。水聲“嘩啦”，漸漸能看到岸邊的水榭了。李蘭芳忽然“噓”了一聲，就聽隱隱有樂聲傳來：

    黃昏近也，庭院凝微靄，清宵靜也，鐘漏沉虛籟。一個愁人有誰湫睬，已自難消難受，那堪墻外，又推將這輪明月來。寂寂照空階，凄凄浸碧苔。

    撐船人剛要劃槳，就聽李夫人“噓”了一聲。

    畫舫任自飄蕩在水上。

    長生殿，曾下階，細語凝香腮。兩情諧，愿結生生恩愛。

    一折戲已完。

    就聽水榭里有人喊道：“老太太，老太太——”

    李夫人忙回神道：“是誰？”

    曹霖道：“回老太太的話，是家班里的小仙和齡官姑娘。老太太，不如我們就挨近水榭，或上岸，或還是在這船上，廚房里預備有宵夜，大家也該吃些東西才好。”

    李夫人道：“那好，開船，到水榭邊去。”

    畫舫蕩悠悠朝前駛去。

    ………………

    眾人吃了些茶食。李夫人的興致更高，又叫小仙和齡官開戲，她和石太太等又坐到畫舫上去，就在水里看那戲臺，燈燭輝煌，照映著水里流光溢彩，愈發叫人覺得好玩有趣。石寶瓚和李蘭芳等已經坐夠了船，夜深聽戲又覺沒有意趣，便紛紛上岸去尋訪幽靜。那跟隨的奶媽們便在不遠處草皮上坐了，吃些酒肉。此時一輪明月在天，大家更覺有趣。水榭不遠處就是山樓，李蘭芳和石寶瓚等都登了上去，憑欄凝望著天光水色。密密的竹叢伸展到欄桿里來，倒覺更為有趣。

    李蘭芳忽然指著岸邊道：“你們瞧，梅姐姐又去賞荷花了！”石寶綴凝眉看著道：“她們在做什么，喝酒嗎？”李蘭芳道：“好像是的。”石寶瓚道：“跟梅姑娘在一起的是誰？”“是代桃三姊妹。”——李蘭芳道。

    李蘭芳忽然有了些傷感，說道：“不瞞你們說，我已經接到北邊家信了，大約過不了幾多時日，就該有人來接了……”石寶瓚疑惑地道：“我也聽媽媽說了，是要你們回京？”李蘭芳點頭：“是這樣的。前幾日也跟梅姐姐談過，她說，要是我走的時候最好不要叫她知道。”石寶綴忙道：“為什么？”“梅姐姐說了，到時候她會受不了的。”石寶瓚點頭道：“也難怪，畢竟姊妹們在一起這么長時日，一朝走了，怎么能受得了？”寶瓚停了片刻道：“可此次非得回去不可嗎？”

    李蘭芳抹著眼淚道：“沒有別的法子了。此番家里出了事，老太太收留我們，大恩已是難報了。再者說，就算如今我等不愿回去，也由不得我們了！”石寶瓚沉思了一陣道：“那……京城的蕙官她們？”“蕙官已經走了，她們都走了。可爺爺來信說，倘若我們久不回去的話，倘若以后內務府問起來，實在不好交代，所以非得回去不可了。”石寶瓚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可既如此，那就回去吧！我聽媽媽說過了，舅老爺那邊已經都安頓好，雖說如今不能與在南邊時候相比，可到底還是一戶小康人家。”李蘭芳抹抹眼淚道：“是。”石寶瓚摟緊了李蘭芳道：“妹妹盡管放心，我也想了，以后我等都長大了，少不得是聚的時候少，散的時候多。倘若有機緣的話，說不定我也能進京，到時候咱們說不定又能見面了。”李蘭芳擦了淚道：“差點還忘了大事，聽老太太說，姐姐已經接到宮里的旨意，此番大約就是進京待選去了？”

    石寶瓚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是這樣的。”李蘭芳頓時笑道：“真好，真好，姐姐，此番你一定能入選的。”石寶瓚笑道：“妹妹可別說這個話了。如今咱們旗人家的女孩兒何止幾千幾萬？比我強百倍的不知道有多少去，此番進京，我只是盡人事而待天命罷了！”李蘭芳道：“姐姐放心，你一定能入選的。倘若姐姐中了選，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們啊！”石寶瓚一笑道：“怎么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