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也看了。

    良久，胤禛問道：“什么時候的事兒？”

    “回皇上的話，是三月三十日。”

    “一同自縊的還有何人？”

    “胡鳳翚的妻子年氏，還有他的小妾，一共三人。”

    “怎么會這樣？”

    允祿謹慎地看允祥一眼，隨即道：“以卑職所見，一定是胡鳳翚覺得衙門里虧欠太多，更何況這些年他管理墅滸關水怪，稅關上也多有虧空，而據高斌所查，這些虧空大多都進了胡鳳翚的腰包，所以說，胡鳳翚就害怕了……”

    胤禛轉向允祥道：“你都聽見了，朕讓胡鳳翚去做織造，是要他好好做事的，不是讓他去貪贓枉法的。可他們自以為榜上了皇帝這棵大樹就為所欲為，那就大錯特錯了！”

    允祥點頭道：“皇上說得是。”

    胤禛嘆息道：“年羹堯死了，胡鳳翚也死了。可朕并沒有致他與死地的意思。要是年妃知道了，說不定又會多么懊惱……”

    允祥沒說別的。

    “莊親王，以朕的名義好好把胡鳳翚收殮發送。”

    “喳——”

    允祿很快出去了。

    胤禛在便榻上坐下道：“賢弟，咱們好像有很長時日沒有在一起喝酒了？”

    允祥高興地道：“怎么，皇上想喝酒了？”

    胤禛無聊地站起來道：“朕的心里很煩悶。賢弟，走，咱們到御花園喝酒去。”

    ……

    一桌酒菜已經擺好。鑾儀衛的樂師們已經彈奏起琵琶，清越之聲越過竹叢而來。此時月亮升得更高，光華灑滿大地。朝遠處望去，層層疊疊的宮殿飛檐呈現出來，給人一種崢嶸古雅之感。偶爾還有一只仙鶴飛翔起來，慢慢消失在那月光云端里。允祥再次給胤禛倒了一杯酒，說道：“皇上真是好酒量，的確，很久沒有與皇上在一起喝酒了，今日如此好月光，痛快，痛快——”他端起酒杯來，與胤禛碰了一杯，兩人都豪爽地飲下。胤禛挾了一筷子竹筍炒肉，咀嚼著道：“賢弟，還記得多年前咱們也是在這里喝酒么？”允祥笑起來：“記得，自然記得。那時候皇上還做了一首好詩哩！”胤禛“呵呵”地笑道：“沒錯，那時候朕高興才作詩。”“不知道今日皇上可有好詩？”胤禛搖搖頭道：“今日朕心里甚是煩悶，所以沒有什么好詩。賢弟，這眼看著三年之期已經完結，可是各部衙門里的錢糧還沒有清理完畢，朕早就說過，倘若清理不完畢，可就要治你的罪喲！”允祥忙站起來拱手道：“皇上，臣做事不力，治我的罪是應該的。”胤禛忽然擺擺手，說道：“罷了罷了，朕只是隨意這樣一說，賢弟不必做真。”

    允祥又坐下來，給胤禛斟上酒。胤禛把玩著酒杯道：“說實話，朕沒有想到清理各衙門錢糧會如此費事。朕以為，只要嚴加懲治，三年之內填補完畢不是什么難事，可是舊的官吏去了，新的官吏又有了虧空，竟然一批又一批地壓下來，結果舊賬沒有清理完畢，新賬就層壓上去。賢弟，你覺得這到底是為什么？”允祥放了筷子道：“皇上，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別說是皇上了，就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其實也把這件事情看輕了，可是臣在這幾年也漸漸領悟到，此事絕非在短時期內所能徹底清理完畢。”胤禛點點頭。“所以說，皇上再延期三年是對的。”

    胤禛輕輕夾著菜道：“可饒是如此，朕也聽到了很多不好聽的話。有人說朕好抄人之家產？可朕豈是那種貪財好貨之人？”允祥淡然一笑。胤禛也笑起來：“咱們這大清國里，不是沒有清官。當年皇考在時，就曾多次說過，原江寧知府施世綸是‘一錢不取之清官’，原江蘇巡撫陳鵬年是‘好官’。再比如今日，李周望勵廷儀張廷玉等人，皆是清官！像這樣一些官吏，朕怎么會無緣無故去查抄人家的家產？”允祥點頭。胤禛再次看允祥一眼，說道：“賢弟，不瞞你說，這些年多虧了你在朕身邊料理各項事務，才沒有至于讓朕全都抓瞎了。前番朕賜你十幾萬兩金子，你為何不收？”允祥神色嚴肅起來，說道：“皇上，如今雖說國庫充盈，可作為臣子的，也實在用不了這么多金子！皇考在時就多次訓誡我等，以家為國，以國為家，金子放在我哪里沒有什么用處，但是存放在國庫里，就能為國為民做很多大事。惟其如此，才是一個做臣子的本分。也惟其如此，一個人才不會枉活這一生！”胤禛感慨地道：“有‘柱石賢弟’如此，朕夫復何求？來，賢弟，朕敬你。”“不敢。”兩人碰了杯，又痛快飲下。

    胤禛放了酒杯道：“最近這幾日，朕已經想好了，當務之急還是規范吏治。吏治不規范，各衙門錢糧的積欠就永無完畢之時。就如這年羹堯、隆科多、胡鳳翚，比他們的前任甚至還更為貪婪，豈不是越改換官吏越亂了？”允祥點頭道：“皇上此言甚是。”“為官之人，首要的是知道法度，其次是潔身自好，知法而犯法，還如何去管教子民？不潔身自好，有再好的法度又有何用？”允祥點頭道：“所以說，這是二而一，一而二之事。”胤禛點頭：“對于那些好官，朕就要重用，至于那些庸官，朕就要重重治罪，以儆效尤！”允祥點頭。胤禛看允祥一眼道：“以朕之見，這查弼納還堪重用，朕想令他掌管吏部，不知道賢弟以為如何？”允祥思索了一下道：“令查弼納掌管吏部，我想他一定會好好做此事。可是這兩江總督的職位就缺了……”

    胤禛站起來，朝遠處凝望著道：“如今十四阿哥是否已經回京？”允祥也站起來道：“回皇上的話，十四阿哥已經回京，奉皇上的旨意，在壽皇殿東果園造了幾處房屋，如今十四阿哥就圈禁在那里，并派人嚴加看管！”胤禛思謀著道：“原馬蘭峪總兵范時繹，當時看管十四阿哥甚是用心，依朕之見，這范時繹不錯，朕意欲令他掌管兩江，代替查弼納，賢弟以為如何？”允祥沉吟著道：“范時繹乃大學士范文程之孫，當初范文程侍奉太祖甚是用心，乃是開國之元勛，從龍之勛舊，俗話說‘老子英雄兒亦好漢’，卑職聽說這范時繹很不錯，是個堪造之才。”

    胤禛點頭道：“那就這么定了。查弼納任吏部尚書，兩江總督由范時繹接任。”“喳——”胤禛坐下來道：“倘若我大清國的好官比貪官多，朕也就可以放心了。”允祥笑起來道：“皇上盡管放心就行，只要勵精圖治，天下沒有治理不好的。”胤禛“呵呵”笑道：“賢弟這話朕愛聽。”允祥又想了一下道：“皇上，還有一件事，新任蘇州織造高斌，尚沒有任何職銜，以前的歷任織造中，或者是郎中，或者是員外郎，不知這高斌應該賞給何等職銜？”“賞郎中！”“喳——”胤禛更為高興，端起酒杯道：“賢弟，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允祥笑起來道：“怎么不記得？這輩子也不會忘了。”胤禛感慨地道：“那時候咱們可是形影不離。你的算數還是朕親自教的，可真沒想到，幾十年后你竟然派上用場了。”允祥“呵呵”地笑起來，道：“如今仔細一想，似乎冥冥之中都有注定，倘若不是皇上親自教我算數，興許我還做不了這個清算全國錢糧的差事哩。”“那你該感謝朕了。”“是，不屑弟愛新覺羅•允祥借花獻佛，敬皇兄一杯。”

    夜深了，浮碧亭里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