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太太坐下來道：“如今四太太也歷練地這么爽快了？”馬夫人笑道：“如今家里家外事情冗雜，要都當起甩手掌柜可怎么好。如今是比以前要強些了，可也是放下葫蘆忘了瓢！”石太太笑道：“也難怪，四太太畢竟年輕，以前又沒有當家理過事，慢慢來也就是了！”馬夫人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說這幾年，我能減少的事情也就減少了。你不知道，我們這府上終究不比你們那里，人多嘴雜，有些事不管不成，有些事管多了也不成的！”石太太沉思著道：“姐姐這話很是。不過依我看來，有阿鳳在這里替你料理，你就大可以放心了！”馬夫人欣慰地點頭道：“妹妹這話說得很是。阿鳳是比咱們都強些，這些年也多虧了她在身邊料理！”

    丫鬟又斟上灔灔的香茶來。馬夫人放了茶道：“我真真沒有想到，寶瓚和寶綴這兩個丫頭都出落地這么水靈了，記得那年來時兩人的身量還小，如今都長成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變！”石太太嘆氣道：“孩子們是一年比一年大了，可咱們卻一年比一年老了！”馬夫人笑道：“妹妹不老！”她放了茶，“寶瓚是個好姑娘，是不是也該到了待選的時候了？”石太太更高興，說道：“可不是怎么的，寶瓚這個丫頭倒讓我省心不少，平時在家里也能幫我做一些活路。如今雖說年齡漸大了，我有心要早些給她說個婆家，可這個丫頭古怪地很……”馬夫人疑惑地道：“寶瓚丫頭是怎么想的？”石太太放了茶道：“這孩子心氣高，一說到選秀女就兩眼放光，看這個意思，她的志向還不小哩！”馬夫人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我一直就說寶瓚丫頭不錯，可誰想心勁竟這么大……”她看著石太太，“妹妹，看來你享福的日子還在后頭哩！”

    石太太苦笑道：“不瞞姐姐說，為這兩個丫頭我簡直是操碎了心。像咱們這樣人家，女孩子大了要先進宮選秀，寶綴雖說沒到年齡，可橫豎也差不了幾年。可這個孩子比寶瓚更是牛心古怪……”馬夫人疑惑地道：“那年你來信說二丫頭的心事重，怎么，如今還是那樣么？”石太太嘆息道：“可不是怎么的？有時候我想想，是不是我上一輩子做了什么孽，所以這輩子老天才來懲罰我？可后來仔細一想，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那年放她們出去看戲，結果看戲看出毛病來了……”石太太說著就哭起來。馬夫人給石太太遞了巾帕，安慰道：“話也不能這么說，有些事在我看來也是天注定！”石太太哭道：“要我說，咱們真該學學那些個漢人們，給自家女兒都裹上小腳，讓她們不能胡亂出去走動，豈不是就省了這道是非？”馬夫人忽然笑起來，說道：“妹妹這話說得不通，那些個小腳女人能做什么？不過是關在家里一個物件罷了！依我看，妹妹也不必心焦，既然二丫頭是這個想法，咱們就幫她圓了這個夢，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再者說，女孩兒大了總得嫁人，倘若真能找上一個合心合意的人嫁了，豈不是壞事變成了好事？”石太太擦了淚道：“話雖這么說，可這天涯海角的，上哪里找那個人去？姐姐不知道，為了找那姓柳的二郎，這幾年家里花費了上千的銀子，可這個丫頭還是不死心！”

    馬夫人輕輕捻著佛珠，說道：“由此看來，這也是命中注定該有此一劫。妹妹不知道，這人與人之間的事情自有它的緣法，想是如今緣分不到，以后緣分到了，二丫頭的心病自然也就除了！”石太太道：“但愿應了你的話罷。我這輩子不求能得她們什么濟，只求她們平平安安的也就罷了！”“妹妹這話說得很對！”馬夫人站起來，給佛龕里上了香，又陪石太太坐下來。

    石太太臉上恢復了平靜，說道：“好幾年沒見芹官，哥兒真是越長越英俊，要不是在這府上見了，倘若在外面猛地一看，還真認不出來哩！”馬夫人臉上有了光彩，笑道：“妹妹也是知道的，打小兒也不知搗了多少蛋，如今才漸漸長成個人模樣。我常給他說，就是用那金子銀子，原模原樣地打你這么一個人也打出來了！”石太太嘆息道：“我也知道，這個過程很不容易。”“別的倒好，就是一樣，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又愛穿紅的，又愛吃胭脂。打罵了多少回也不管用。有時候想想，倘若我那珍哥兒還活著，我又管這個作甚？”說著掉下淚來。石太太笑道：“既然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還提他做什么？自然還是姐姐說得對，這都是老天爺的安排罷了。如今芹官兒漸漸長成，以后這江寧的織造官兒，少不得還是芹官承當，到時候你就做老封君了。”馬夫人嘆息著，搖搖頭道：“以后的日子究竟怎樣，誰又能說得準？如今不說外面的時局并不穩當，就說家里……一個個都像烏雞眼一樣盯著，倘若老太太一朝去了，還不知把我們娘兒倆怎么樣哩？”說著又哭起來。石太太笑道：“姐姐要是這樣想，就是想多了，俗話說山高高不過太陽去，如今四兄弟雖說承襲了織造，可闔府里誰不知道，這以后順位的繼承人還是芹官。”馬夫人嘆息道：“不瞞妹妹說，我并不指望芹官以后能承襲什么織造。你也看到了，當年咱們祖父、父親，更包括這邊我公公，還有我那已經死去的人……做個織造官是多么難吶！說得好聽你是欽差大臣，可說得不好聽……倘若一朝有了什么差錯，咱們的命……可是自己說了不算的！”石太太點點頭。馬夫人捻著佛珠道：“我惟愿芹官能夠好好讀書，以后考取功名，做個正經官兒也就罷了！”石太太笑道：“芹官這么聰明，姐姐盡管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