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民心里“嘭嘭”亂跳。他不知道允祿是什么意思，挖參需要大本錢，這個他知道，內務府的差官們也知道。如今挖參更不比往年了，皇上重視地很，倘若不是資本雄厚的皇商，也斷斷不會應允他們去挖參！可如今他倘若回答自己資本雄厚，那就從內務府和戶部撬不出銀子來了！允祿是不是在試探他們，或者，他也想從這銀子里撈些油水？他在江湖上行走這么多年，什么樣的人他沒見過？此時王惠民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王爺，不瞞您說，倘若宮里真應允我等去關外挖參，自然我等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資本湊夠了。可是，倘若戶部能按照往年慣例，貸給我等些銀子，這到關外去挖參，就確保萬無一失了！只是不知道戶部……”

    允祿嚴肅地道：“你是說，周轉的資本還不足……”

    “是是……”王惠民額頭上只冒汗。

    “大約需要戶部借給你們多少銀子？”

    王惠民轉著眼珠道：“王爺，倘若戶部能借給我等十萬兩銀子，那是再好不過了，請王爺放心，待挖參歸來，我等一定按照戶部規定的利息，一分不少地奉還給戶部，必不會誤了朝廷的大事！”

    允祿目光漸漸嚴厲起來：“聽說你們還欠戶部的銀子？”

    王惠民愣了一下，忽然笑道：“回王爺的話，往年跟戶部借出來的銀子，奴才可都是一文不少地把利息都還上了……”

    “那本金呢？”

    “本金？是還欠著一點兒……不過請王爺放心，此次挖參歸來，我等一定連本帶息把戶部的借銀給償還清楚！”

    允祿忽然很生氣，“呼哧呼哧”喘息著道：“好你個王惠民，好你個皇商，如今虧欠戶部幾十萬兩銀子，竟然還想從戶部借錢？你以為這戶部的銀庫，是給你們王家開的錢莊？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王惠民就覺心里“嘭嘭”亂跳。

    允祿站起來：“王惠民王濟民接旨——”

    很快太監把圣旨遞過去。

    王惠民不知道是何意，忙緊張地道：“快快，恭設香案——”

    允祿立即制止道：“用不著了——”

    王惠民停住。

    允祿看定了王惠民，詭秘地笑道：“本王親自傳宣，也就沒有那個必要了。更何況，如今也來不及了——”說著展開圣旨，“王惠民王濟民王修德聽旨——”

    王惠民等連忙跪下。

    “奉旨：王修德等六人，俱系大亂之人，實為六光棍，現將此等人立即拿獲，交付慎刑司治罪！今著令莊親王即刻查封王修德等六人家產！將伊等先前所欠之銀子，嚴加追討！欽此！”

    王惠民就覺頭上起了一個炸雷，呆了。

    片刻后，直直倒了下去。

    王濟民忙匍匐過去哭道：“大哥，大哥——”

    允祿收了圣旨，嚴厲地朝眾人巡視一眼：“眾護軍聽令，即刻查封王惠民王修德等六人家產。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出入，倘有違令者，格殺勿論！”

    “喳——”

    王濟民爬到允祿腳旁搖晃著道：“王爺，這究竟是為何呀？為何呀？”

    允祿眼里冒火，一腳踢開王濟民道：“老東西，虧欠戶部那么多銀子不還，吃翹食都吃到朝廷頭上來了，這還了得？”

    “奴才知罪了，求王爺饒命啊，饒命啊——”

    “晚了！”允祿一甩衣袖，大踏步走了出去。

    胡同里，王修德急急地趕來，被番兵拿了個正著。很快一張枷鎖套在他頭上，押解著走了。

    王濟民跪在地上大哭起來：“老天爺呀，老天爺呀——”

    ………………

    雨沒有停歇的意思。臨近黃昏時卻下得大了，“唰唰”的聲音格外響亮。花圃里，一叢叢青竹愈發倉翠。迎春花大面積開了，黃燦燦惹人憐愛。允祥站起來靜靜觀賞了一陣，便關上書房的窗子。“沙沙”聲變小了。屋里隨之暗淡下來。太監點上燈燭。他重新坐下，開始翻閱賬目。

    眼下頂要緊的除了戶部的案卷外。就是還有“攤丁入畝”和“火耗歸公”的改制。多年來，征收田賦都是按照人丁和地畝的雙重標準。也就是說征收兩次。這毫無疑問對農夫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但倘若實行丁銀攤入田賦一并征收的原則，就會對朝廷的稅收造成影響。關于這一方面皇上還沒有正式決斷，顯然也是看到這個問題矛盾所在。但允祥已經明白，從康熙年間至今農田一直沒有增加，其原因就是因為田賦太重！倘若“攤丁入畝”改制成功，毫無疑問就會提高農夫開荒墾田的積極性。換言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朝廷將會獲得更大收益。

    而對于“火耗歸公”，允祥認為更是一個讓人糾結矛盾的問題。現在朝廷還是延續的明朝制度，在征收錢糧時加收“火耗”——就是零散銀子熔鑄成大銀時的折耗。然而在具體的實行中各級官員卻任意添加，有時候一兩銀子可加火耗至二三錢不等。這完全是因為所謂的“火耗”不在上繳的定額之內，卻成了官員橫征暴斂的“理由”！當年甚至連皇考在時都說，“清官也取火耗”，可見問題的嚴重性！然而現在更重要的還在于，朝廷清理各級衙門錢糧虧空，竟然有些督撫上書以火耗來抵折虧空！允祥緊緊擰起眉來，說實話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橫豎這火耗就算朝廷不用也是歸了貪官污吏之手，倘若能抵折一部分虧空也算一件好事！而經過這些日子的查閱和清算戶部賬目后，允祥已經明白這其中的復雜和繁瑣，譬如有些官員任期內虧空了幾十萬兩銀子，可他一年的俸祿就那些，就算查抄家產也不可能完全償清！但虧空又不可能不填補！可倘若用火耗來進行填補，對那些肆意侵吞挪用的官員豈不是太便宜了？

    允祥站起來，再次推開窗子。

    雨聲大了，一陣陣潮濕氣撲面而來。

    身后的木門“咯啷”一響，他回過頭，就見尹繼善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