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

    無論對于大家豪門還是平民百姓來說，都是一個重要節日。

    人們在灑掃庭院，祭祀灶神，祈求來年五谷豐登，家庭順遂。

    蘇州與江寧一樣。

    因此，當李煦走出宗祠時不由松了一口氣，心想今年總算平安走到了末尾。多年來他經辦差事東奔西走，從未有過片刻余閑，唯有年末歲尾才會放松下來。一如現在，雪花紛紛淋淋地下著，地面和屋脊上都蒙了白白一層，遠看近看猶如米糕。他緊了緊銀鼠披風朝雪地里走去，“吱吱嘎嘎”的聲音給人一種清爽之感。可他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半點鐘，眉頭就緊緊凝了起來：

    “李貴，李貴！”

    很快李貴跑過來。

    李煦指著索羅桿子道：“狗東西，眼睛瞎了，你看看！”

    李貴朝索羅桿子一看，不由叫道：“我的天，這大過年的燈怎么滅了？”

    李煦憤怒地朝李貴踢了一腳道：“老子是怎么吩咐你們的，好好看著燈火，這倒好？還愣著干什么，快去點燈！”

    很快奴仆們從耳房里跑出來，在木桿上搭起梯子，李貴三下五除二爬上去，小心翼翼點燃燈火。

    “老爺，燈亮了！”

    李煦看著“噗噗”亂跳的燈火，心里平復了些，說道：“你們都警醒著點兒，索羅桿子上的燈要是沒油了，要想著及時添加，咱們這燈要一直點到出了正月里，誰要是讓燈再滅了，老子要他的腦袋！”

    “是是，老爺，奴才們記下了。”

    “去吧！”李煦大手一揮。

    奴才們走散了，李貴干脆搬來一條長凳，坐在上面傻傻看著燈火。

    李煦“哼”一聲，轉身進了花廳。

    索羅桿子是滿洲人家的“神桿”。原來，老罕王努爾哈赤年輕時采過人參，這索羅桿子是老罕王的“撥棍”。有一年，明朝大將李成梁對老罕王動兵，老罕王走投無路躲進蘆葦蕩里。李成梁放火焚燒，見一群烏鴉落在老罕王身上，以為老罕王已死，誰想正是烏鴉救了老罕王。努爾哈赤登極后便把烏鴉奉為“神鳥”，又把采人參的“撥棍”豎起來，在“撥棍”上置放祭祀烏鴉的木斗。每到新年到來時這桿子上便點起“天燈”，燈火燃燒的時日越長就越吉慶。

    ……

    掐絲琺瑯鼎里的炭火燃燒著，他身上漸漸暖和了，揉著手又朝窗外看一眼。

    這時候門推開，李鼎帶領一群男女孩童走進來。

    李鼎倒頭拜道：“兒子給父親請安！”

    李煦“呵呵”地笑起來，在中堂下坐定了道：“快起來吧，這大冷天的又讓孩子們出來做甚？”

    李鼎拍著膝蓋站起來，說道：“來來來，快給爺爺磕頭請安！”

    很快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過來給李煦磕頭：“給爺爺請安，祝爺爺新年吉祥！”

    李煦笑得合不攏嘴，拉起男女孩童道：“吉祥吉祥，都吉祥，孩子們，快快起來！”

    李鼎的妻子巴米也給李煦磕了頭，從丫鬟手里接過托盤道：“父親，這是廚房新做的薩其馬，您嘗嘗，還熱乎著吶！”

    李煦捏了一塊薩其馬，品嘗著道：“好，好，咱們家可是好多年不做薩其馬了，怎么今年想起要做薩其馬了？”

    巴米道：“父親多次說過，這些年家里家外忙亂，并沒有好生過一個年的。我想今年父親難得清閑，家里也該過個團圓年才是。我給母親說了，母親也極贊成，所以就和鼎兒吩咐廚房里，多做一些咱們旗人家常的吃物，一來供奉祖宗好看些，二來，老爺太太們看著也喜慶喜慶！”

    李煦心里更高興，捋著胡須道：“你們想得很周到，倒讓父親省心不少啊。”隨即喝一口茶道，“你母親的病如何了？”

    李鼎道：“沒什么大礙，郎中說了，不過是偶感風寒，已經開了藥，這幾日多在家里調養調養就好了。”

    李煦放了茶，沉郁地道：“我和你母親、還有姨娘們年紀都大了，這些年病病歪歪的，家里家外你和米兒就多承擔一些，雖說咱們如今做個窮官兒，可到底比外面那些人家強些，以后這份家當少不了都是你和鼐兒的！”

    李鼎笑道：“父親這是說得什么話？別說兒子替父親多做些事情，就是替父親去死也是應該的！”

    巴米瞥了一眼李鼎道：“瞧你，大過年的說這個做什么？”

    李鼎摸了摸腦門道：“我說的是實話，沒有別的意思！”

    李煦心里敞亮了些，便一把抱起杏奴道：“你父親說得沒錯兒，像咱們這樣人家，別人見過的咱們見過了，別人沒見的咱們也見過了，穿過粗麻葛衣，也吃過山珍海味，可仔細想想，人活這一輩子究竟圖的什么？就是圖你們這一輩一輩的人啊！只有子孫滿堂才是一個興旺之家！”

    “父親說得是！”

    李煦放下杏奴，又捏了捏玉嬌的胳膊道：“我的小姐，你怎么樣？”

    玉嬌奶聲奶氣地道：“回爺爺的話，我很好！”

    李煦“呵呵”地笑起來：“很好就好。過年了，希望咱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到明年咱們還有大事情要辦哩！”

    李鼎給李煦倒了一杯茶，說道：“父親，沈相公從揚州回來了，我知會了錢管家，晚上在議事廳里消算賬目！”

    李煦放下玉嬌，臉上有了凝重之色，說道：“我早就知道了。不過一年一年的，我總覺得這日子過得很快。以前的時候就像這些孩子們，我等最喜歡的就是過年，可年紀越大就越不喜歡過年了……”

    李鼎明白父親的心思，便說：“都一樣，可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李煦道，“但愿吧，來年家里能有好運氣！”

    巴米把薩其馬在佛龕上供了，又燃香拜了兩拜，回身道：“父親，天晚了，大約飯廳里已經擺好了飯，我和孩子們先過去看看。”

    李煦點點頭。

    巴米招呼孩子們道：“走了走了，一會兒再來請爺爺。”

    年齡稍大的女孩剛要牽著杏奴和玉嬌出去，李煦忽然叫住她。

    女孩停住，忽閃著兩只大眼睛看著李煦。

    李煦頓了一下，忽然喉嚨里有點哽咽，說道：“蘭芳，這幾個孩子里面數你是最大的，你弟弟妹妹們年紀還小，你平日要多照看他們點兒！”

    李蘭芳忽然覺得奇怪，但還是甜甜一笑道：“放心吧爺爺，我看著弟弟妹妹們不摔跤，也讓叔叔和嬸子們放心！”

    李煦眼里有些閃爍，便點頭道：“好孩子，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