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戰西風口

    荊公領著府中一班官員，剛到府衙前，遠遠就見一隊人馬過來，領頭的是樞密副使高登谷，就見他四十多歲年紀，頭戴鳳翅兜鍪，身穿黑漆順水山文甲，手提大刀，腰佩長劍，騎著一匹青鬃馬，到了近前，下了馬，將瑟瑟馬鞭交與馬弁后，便向荊公大步走來。

    荊公在京城任群牧判官時，就知道高登谷不僅是高太后的嫡親兄長，更知道他心胸狹窄，處人辦事任性高傲，現見他迎面走來，自是領著官員迎上前，說著有失遠迎的客氣話。

    高登谷也拱手回道：“王大人屈就江寧，本官特來拜望！”

    回到府衙，落座上茶后，高登谷問到反賊搶劫錢鋪一事。

    荊公回道：“情況已基本查清，那領頭搶劫錢鋪的雖為本府上元縣人氏，但他們搶劫之后，已逃往武進大山里躲藏起來了。”

    高登谷道：“那就煩知府大人陪本官走一趟吧。”

    荊公道：“武進屬常州府，本府就不奉陪了。”

    高登谷便拿出皇上手諭，說道：“知府大人看看這個。”

    荊公接過手諭，細看兩遍，覺得蹊蹺，心想：“既然朝廷已派禁軍前來清剿反賊，圣上為何還要本官參與？”一時捉摸不透，輾轉又想，“介入也好，既可不負圣上旨意，又可見識見識這樞密副使是如何處置那班反賊。”想罷，毅然回道：“既是圣上旨意，本府陪同便是。”

    主簿晏正有些著急，提醒荊公道：“大人，那武進縣屬常州府管轄，江寧府何必介入？”

    荊公知道主簿是勸他少管閑事，于是笑道：“既是圣上的旨意，又有高大人的邀請，本府怎能不去？何況那常州知府也是本官的老熟人，去去何妨？”

    高登谷見荊公答應，又聽說那股反賊勢力強大，擔心自己這兩千禁軍不是對手，便對荊公說道：“為了確保此次順利，王大人還得借給我三千廂軍。”

    荊公略一思考，說道：“行。”當既派都頭去調遣。

    都頭姜魁“咝”了一聲，皺眉說道：“我這廂軍已長久沒有訓練，如何上得戰場？怕給了高大人反添累贅。”

    高登谷道：“有總比沒好，至少也能壯壯軍威。”

    聽這一說，姜都頭只得答應。

    第二天一早，高登谷與姜都頭各率領二千禁軍與三千廂軍，浩浩蕩蕩出了江寧城，向武進縣進發……

    荊公帶上石子，與高登谷齊駕并驅走在隊伍前面，走著走著，荊公不覺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些廂兵老的已是白發蒼蒼，年紀不下六十、七十；小的不過十五六歲；即便是中年士兵，也都是衣著不整，松松散散，哪像個上戰場的軍隊！

    荊公任地方官多年，對這些所謂的廂兵，自然了解，現在就要打仗了，他不能不擔憂：“大宋這樣的軍隊，怎能打得勝仗？”又想到大宋目下的“二積三冗”，一路心思沉重。

    第二天到了常州地界，打聽到周莊已帶領起反隊伍駐扎在武進縣一個叫西風嶺的大山里。荊公提議先到常州見過知府，作些商量，再取西風嶺不遲。高登谷求勝心切，更是自恃兵力充足，不愿與地方多繞口舌，堅持立馬去西風嶺一鼓作氣剿滅那支反賊。

    荊公只得同意。

    第三天一早，隊伍由平原進入山區，見那山區峰巒疊嶂，樹木森森。剛到西風嶺山口，就見上千名反軍已列好陣勢，為首的是一位身高八尺，生得膀闊腰圓，手拿一根粗壯的紫銅渾鐵棍，見官兵到了面前，也不搭話，領著上千名起反者排山倒海般沖殺過來……

    高登谷見反賊沖過來，急忙揮動大刀，向禁兵、廂兵大聲喊道：“殺——捉住反賊重重有賞！”

    禁兵押著廂兵沖在前面。可憐那些平時缺少操練的廂兵見起反軍沖殺過來，早已嚇得兩腿打顫發軟，哪能沖得上去，就如一只只老鴨，左擺右晃，張著大嘴上氣不接下氣。更有幾個老兵早已嚇得癱坐在地。高登谷本想這次在新上任的王知府面前顯露幾手，沒想到這些士兵竟如此慫樣，氣得回頭就是幾刀，將那癱坐在地的老兵一個個劈成兩段，又大聲喊道：“誰敢貪生怕死，這就是你們的下場！”說著勒起馬頭，大刀一揮，號令軍隊向前沖去。

    廂兵見已死了幾個，想到上去是死，不上去也是死，不如舍著命上去搏殺一番，能活命千好萬好，萬一死了，也落個痛快，于是一聲大喊，也跟著大隊人馬沖了上去。

    起反軍都是莊稼漢，個個身強力壯，想著自己被田主大戶的高利貸壓榨得無法生存而起反殺富濟貧，現見官府過來剿殺他們，更是痛恨這官府和那些壓榨他們的田主大戶是一個鼻孔出氣，一個個怒火中燒，舍生忘死，揮動手中長矛短槍，撲向那些萎萎縮縮的廂兵……

    起反軍頭領周莊見官兵已沖到面前，也不答話，揮動紫銅渾鐵棒，照定高登谷當頭砸下！高登谷用大刀擋過，趁勢反轉一刀，劈向對方脖頸。周莊反映奇快，身體一閃，一鐵棍掃到高登谷的馬前腿，疼得那馬一聲嘶叫，騰空躍起。高登谷也是疆場老手，緊勒僵繩，趁勢一個雪地削蔥，用大刀向周莊攔腰砍去。周莊再次閃過，回頭又是一棒，直掃馬的后腿。高登谷一提馬韁，讓馬閃過，再次向對方臂膀砍去。周莊再次躲過。二人你來我往，打得塵土飛揚，天昏地暗……

    荊公看得眼花繚亂，嘖嘖嘆道：“這等好武藝，為何不能為國效力，卻干起搶劫之事？”很為周莊惋惜。

    那些缺乏訓練的廂兵，見一個個如虎狼般的起反軍吼著叫著舉著長矛大刀向他們沖殺過來，剛準備的那點決一死戰的信心，早已不知去向，頭腦中一陣空白，不等下意識地舉起手中武器，早被起反軍捅死無數。頭腦稍稍清醒的廂兵，不是胡亂拼殺，就是就地趴倒，要么就回頭逃命，可不等逃得三五步，背后還是被一陣冰冷的家伙給扎了進去……高登谷見廂軍如此不堪一擊，正要叫喊禁軍拼死廝殺，就在分神的瞬間，周莊一棒掃來，將高登谷打下馬背，接著又是一棒……

    荊公一見，急對石子說道：“快救高大人！”

    不等石子沖出，就聽一人大聲喊道：“反賊休得張狂，子厚來也！”

    荊公回頭一看，見來人騎著一匹火紅赤炭馬，手提劈山刀飛奔過來，就見那刀長五尺，刀柄粗可盈把，柄尾有個三棱形鐵鐏，那刀片更是寒光閃爍，耀人眼目。

    荊公認出，這人是武進縣令，姓章，名惇，字子厚。嘉佑二年進京參加科舉考試，進士及第，因族侄章衡與其同時考中狀元，章惇恥于族侄之下，拒不受敕。嘉佑四年，章惇再次參加科舉考試，進士及第，名列一甲第五名，開封府試第一名。后歷商洛縣令、雄武軍節度推官等職。治平三年，章惇受到參知政事歐陽修的賞識與推薦，召試館職，卻遭人攻擊他自負狂傲，未任館職，改知武進縣令。

    其人性情豪爽，不僅才智出眾，學問廣博， 更是武藝高強。一日與好友蘇軾到山間小廟飲酒，忽然發現一只白額吊睛老虎向他倆張牙舞爪走來。蘇軾嚇出一身冷汗，調頭回跑。章惇隨手綽起一根木棒，猛敲廟前香爐，嚇得老虎回逃得比蘇軾還快。

    還有一次，章惇和蘇軾結伴戶外游玩，至一懸崖深澗處，對面是巍峨絕壁，中間僅一根橫木相通，其下深淵萬丈。章惇慫恿：“子瞻，你書法好，到對面石壁上給咱留個名唄！”蘇軾看下深淵，嚇得搖頭不敢，章惇不以為然，說聲：“看哥的！”說著，用繩子一頭縛在自己腰部，一頭捆在樹上，抬腳過橋，面不改色，上到對面石壁，揮毫寫下“蘇軾章惇來此一游”幾個大字……

    此時，章惇騎馬飛奔到陣前，劈山刀一揮，挑開周莊那鐵棒，再用刀背就地橫著一鉤，將高登谷鉤到自己身邊，讓人扶起，回頭再戰周莊。

    章惇本就力大，在戰場上舞起此刀，只見他砍、剝、刺、掛、劈、掃、架不斷變幻，聲東擊西，虛虛實實，直砍殺得起反兵眼花繚亂，呀呀怪叫，無人能擋。

    周莊眼見就要一棒結果高登谷性命，忽見本縣縣令前來助戰，更是火起，揮動鐵棒直奔章縣令攔腰掃去！章惇橫刀一擋，撥開鐵棒，再來個順水推舟，以刀口迎著鐵棒直沖周莊脖頸刺去！周莊雙手一抬，以千鈞鐵棒架開刀鋒，趁勢單手舞動鐵棒，再向章惇腰部掃去。章惇也是眼疾手快，又用大刀架住……

    荊公擔心章惇有失，急令石子出手。

    石子接到命令，一顆彈子打出，不偏不倚，正打在周莊左手腕上，只聽周莊“呀”地一聲，手中鐵棒脫落在地！

    章縣令趁勢用刀背將周莊磕于馬下。

    剛回到隊伍中的高登谷，見章敦將周莊磕下馬背，擔心這功勞被一個小縣令搶去，也顧不了剛才從馬背上摔下的疼痛，再次上馬，揮起大刀，直向墜地的周莊劈去……

    見高登谷要置周莊于死地，荊公突然想到搶劫與唐廣致死人命一案尚未察勘清楚，急喊道：“高大人刀下留人！”

    高登谷哪把荊公的叫喊放在耳里，仍是舉刀向周莊項部砍去……

    情況危急，荊公再對石子喊道：“快救周莊！”

    石子靈活，又取出一顆彈子，“噌”地聲擊出，彈子正好擊在高登谷右手腕的太淵穴處，高登谷 “呀”的一聲叫嚷，手中大刀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