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該從哪里開始講起好呢？

    對了，就從那節美術課開始吧。

    那本是一節非常普通的美術課，孟老師在講臺前用他那標志性的、毫無情感起伏的聲音講著美術史，從18世紀講到19世紀，初二（3）班的教室里彌漫著一股昏昏沉沉的氣息，我感覺自己快要睡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窗外突然間騷亂起來，一群學生像是聽到了什么號令一樣爭先恐后地往陽臺跑，有人跑著跑著，鞋子就只剩下一只，還有人來不及拐彎，一頭撞上了樓梯拐角的墻壁。

    “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打開窗戶問。

    “你還不知道嗎？初三（7）班的班長鄧媛媛，跳樓啦！”外面的人喊道。

    “什么？”我的腦袋“嗡”地一聲，一種不知道是同情還是興奮的奇怪感情奔涌上來，沖潰了理智的大壩。“自殺”這種事情，我原本認為只會在小說和電視劇中出現，沒想到現在就發生在自己的身邊，總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說實話，我活了14歲，當學生8年，每一天幾乎都是同樣的內容，早就已經厭煩了，雖說幸災樂禍不太好，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這么想著，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走出教室跟在那群人的后面。無意間一回頭，我發現我們班的其他同學似乎跟我的想法差不多，紛紛離開座位擠進湊熱鬧的隊伍中，只剩下可憐的孟老師在漸漸走空的教室里大喊大叫維持著不存在的秩序。

    先不管孟老師，我跟著人群來到了陽臺上，只見一位穿著初三校服的女孩站在欄桿外面，身體向后仰，做出隨時都可能跳下去的樣子。她的身旁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都是人，最里面的一層是班主任、教導主任和校長，之后是初三的學長學姐們，最后才是我們這些低年級吃瓜群眾。那個學姐好像是在哭，老師們好像是在勸，可惜人群烏央烏央地把他們的聲音都蓋過去了，我什么都沒聽到。

    我本來不指望自己能近距離觀賞到的，打算湊個熱鬧就回去，沒成想這小小的天臺上人挨人、人擠人、人推人，竟然把我推到最前面，給我了個頭等席，和一個高個子初三學長挨著。這下我可看清楚了又聽清楚了。

    班主任勸道：“媛媛，你的成績在七中是前10，在龍蟠全市都能排到前300，不需要為中考而擔心啊！你下來吧。”

    學姐抹了抹眼睛，露出令人心碎的微笑：“我的疼痛與成績無關。”

    教導主任勸道：“孩子，雖然作為教導主任我該旗幟鮮明反對早戀，但我還是得說一句。如果那個渣男傷了你的心，你就和他分了好好讀書不行嗎？”

    “你懂什么！”學姐的聲音陡然提高，然后又慢慢變小，“我都說了不是因為那些，是漆黑的怪物，還有深淵……太疼了，我求求你們不要再打擾我。”

    “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校長問。班主任和教導主任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就在一群大人商量著怎么勸她拖延時間直到警察來的時候，學姐的身體突然間往后一仰，毅然決然地墜落下去，如同流星般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周圍看熱鬧的學生包括老師們一瞬間都沒了聲，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

    到此為止，我所經歷的似乎只是一個少女的悲劇，起因或是校園欺凌或是備考壓力太大抑或是青春期情感糾紛，但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簡單那就太好了。下面才是這個故事真正的開端，標志著我的日常徹底終結。

    在學姐墜落的過程中，我看到，對！我親眼看到！我用我這雙眼睛明明白白地看到，從虛空之中彌漫開一股黑霧，他們嘶吼著，尖叫著，掙扎著，聚成一團，扭打在一起，交織成一個不可名狀的漆黑怪物。它有無數只眼睛，無數個尖牙，無數只手，無數張臉，它沒有具體的外表，時刻都在變化，仿佛是從我的噩夢中漏出來的一樣，像是恐懼本身，與它對視的時候，我簡直無法呼吸了。

    緊接著，它把自己的身體鋪開了，又像是張開了嘴，將懸停在半空中的少女包裹住，把她淹沒，如同小船沉入深海。那個怪獸的胃用力擠壓著，消化著，整個身體隨之變形，縮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縮成一個奇點——仿佛整個時空都凝聚在了那個點上。

    然后，它炸開了，蔚藍的天空中綻放出一朵純黑的死亡之花，這是我這輩子所見到的最美麗也是最毛骨悚然的場景。花朵只盛開了一剎那，隨后便枯敗下去，乘風飛舞四散，再次融化成黑色的粒子，彌漫在空氣中，和水蒸氣凝結在一起，形成黑色的雨，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打在我身上，鉆到我的骨髓里，在我的心中結了冰，好冷，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傷在鼻腔里盤旋，我的后腦像被挖勺一樣疼痛。

    當我從這首超自然狂想曲中回過神來時，校園里已經是警笛聲大作，警察沖上了樓把現場封鎖起來，老師紛紛趕我們這些吃瓜群眾走，我也沒敢多留，跟著人群下樓回到教室。當時我還不知道我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什么，也沒有意識到這對于我今后的生活，乃至整個人類的發展進程有多么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