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像了。”

    樓萬風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看著云朵在空中那么潔白地抱在一起，少年時的那種萌芽兒綠綠地露出地面，春風淡淡地拂過，如她輕輕的笑。

    可是，另一個念頭又給了他不確定感——正如照片中的美顏一樣——他聽說過年輕女孩有整形的愛好。會不會是這個護士長，先天并不是長得這么像她，經過后天的加工才剛好和她撞臉了？

    這個可能是存在的，而且有相當高的成分。

    這個出奇的念頭，讓他就站起來踱到窗前。嗯，得想出一個辦法來驗證一下。

    現在科技的DNA比對，可以推測出母女關系的可能性達到百分之九十多。她女兒云依的生物特征倒是容易得到，即陽這孩子也聽他的話，可是四十幾年前她的頭發啊、指甲啊等可以提取生物特征的東西都沒有了。

    可惜啊，他明明記得昨晚桌上殘留著她的一絲頭發，慌慌張張地就掃到地下去了，等要撿起來，已經隨風而逝了。

    還有什么可以證明是她的孩子呢？

    樓萬風陷入了沉思。

    這是他回國以來，遇到的第一件值得他動心思的事情了。而且是那么急迫，恨不能晚上就親自證實了，然后跑到她面前，質問她為什么不辭而別。

    那么清甜的野石榴，都打動不了那么小的人的心嗎。

    樓萬風眼睛有些濕潤了，幾十年的艱辛拼搏，受盡的屈辱和現在的光環，一起涌現在湖光山色中。

    旅谷大橋一邊是風雨，一邊是云霞。一個人的前程與后程，是如此的迥異。

    對了，她的眼神有天鵝湖般的藍，澄澈，令人心神安寧。還有，當她的手無意間碰到他的時候，食指會瞬間彈起，然后蜷起來。

    今天云依帶著護目鏡，無法看清她的眼神，手套厚實也限制了手指功能。明天就是由她繼續采集唾液標本，也仍舊判斷不出真實的狀況。

    思忖時，樓下慢慢傳來聲音。門口處，正在敲門。

    “進來吧。”沒等樓即陽開口，樓萬風已開口。

    正好，他正在了解關于云依一家的詳細情況。樓即陽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早已換下睡衣，一幅西裝革履，兩個人像準備談一樁生意。

    “今天，給我們家做檢測的就是云依吧！”樓萬風直接問了。

    “嗯，爸爸你見過的。”

    “對，你讀中學時，常有同學來家里，那一大群人，真沒印象了。我記得你說過，云依不是本地人，是……東北人？”

    “是，吉林長白山一帶的。”

    “哦，長白山。”樓萬風喃喃自語。

    “爸爸明天是去醫院，還是讓云依過來呢？”

    “明天我們去一趟醫院吧，云依那么忙，別再為難人家了。”

    樓即陽點點頭。起身，走了出去，帶上了門，輕輕地下了樓。

    雖然天氣有點熱了，樓老總還是穿了西裝，結上領帶。樓即陽開車，八點半就到了醫院。為不影響醫院工作，也就沒有事先打招呼，也沒有預約。

    樓老總想好了，以座談為由，先到杜副院長辦公室，再找理由請云依過來。走一步，再看一步。機會總是有的，就怕你不用心。樓萬風就是靠這種滴水穿石的精神一步步把企業做出來的。想當年，旅谷鎮乃至高城市，有多少人，前怕狼后怕虎，不敢越雷池一步，白白丟失了先機。

    而他，沒有后路，只能往前，反而越走越寬。直到走了地球一大圈，又光榮地回到這里。

    杜副院長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是樓萬風，急忙離開座位，迎上來。樓老總和樓即陽也順勢走了進來。

    兩人其實不算熟。大樓落成的時候，樓老總出席了剪彩儀式，那時的杜副院長還只是內科副主任，離站在中間的樓老總往左數過去，還有五個人的距離。只是，杜副院長記住了樓萬風，樓萬風卻不大記得他了。

    樓老總很關心醫院的軟硬件建設，特別是疫情之下的資金和設備，強調要用最先進的設備開展診斷，說要像重視教育一樣重視醫院投入，還說得提高鄉村醫生的待遇，讓醫護人員充分體現價值。

    杜副院長越聽越激動，隔三差五就握了一下樓萬風的手，要不是疫情社交距離的原因，都差一點要抱住他不放了。

    “聽說，市醫院特別重視衛生院防控工作，派了指導組，能不能請過來認識一下。”

    杜副院長趕緊打電話給云依，又發了短信給李鎮長。

    云依正在另一個村子做檢測，聽說樓爸爸在醫院，以為是要補檢。本來想打電話讓即陽載他過來，想想不能讓老人家東奔西跑，就提前回院里來了。

    半小時不到，云依就到了醫院。找了幾個地方，都沒有看到他們的影子。才想起杜副院長說在辦公室。

    到了門口，才用手攏了一下頭發，理了理衣襟。定了定神，出現在樓萬風面前。

    樓萬風仿佛穿越到了小時候。

    她那安靜的眼神，再奔忙也是凝聚的。恰到好處的微笑、點頭，比他的秘書更專業，就是席芳也輸在她的渾然天成。

    畢竟是經過大醫院訓練的，就是千軍萬馬在眼前奔過，她也能盯住領頭的那一匹。

    坐下來后，該談的，杜副院長都談過了。但是有一點，云依提出要利用旅谷鎮天然的藥材，加強村民的預防，增強免疫力。

    “藥材！長白山不就是盛產藥材的嗎？”樓萬風來了精神，難道，當年小白衣同學的父親帶著她，到了東北長白山做起生意！

    他不就是這樣發展到國外的嗎，現在又回來了。這完全有可能。

    如果這樣，小白衣同學為什么又回來了？還惦記著他嗎？

    樓萬風有點激動了，但他馬上冷靜下來，眼神是可以確定了，所謂獨證不立，還得再從一方面驗證。

    “我想和云依單獨談一談，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杜副院長說，“當然，”又補充了一下，“我正要給李鎮長匯報一下，他非常希望和你見一面。”

    樓老總不置可否，算是答應了。

    杜副院長退出去后，樓萬風同時讓樓即陽到車上，拿一張照片。

    “云依護士長，你會把脈吧。” 樓萬風問。云依說，“略懂些，還不是很在行。”

    樓萬風聽著很舒服，委婉謙和，像小白衣同學的性格。

    “我近來睡眠老不大好，想請你看看，合適嗎？”

    “當然。”云依戴好醫用口罩，就請樓爸爸挪到辦公桌前，讓他把手支在桌子上，然后用食指等三個指頭號脈。看著那蔥段般的手指此起彼伏，樓萬風心情隨之澎湃。突然他手一抖，滑落到桌面下。

    正常情況，護士應該拉住病人的手才對。可能是因為樓萬風是樓即陽的爸爸，未來的公公，云依沒敢造次，手指反而蜷縮一起。

    只一瞬間，她就馬上扶起樓萬風的手，重新放在桌上。

    “對不起，樓爸爸，太久沒切脈，生疏了，不好意思。”

    樓萬風剛才清楚看到她的手指頭，那個收縮的動作，如果不是母女，怎么可能這樣相似。

    他猛地站起來，緊緊摟住云依的肩膀，嘴里說著：“是你，是你。”

    等樓萬風停下來，云依抖抖地問，“樓爸爸，你怎么了？”

    樓萬風的開心掩蓋了他的失態，“我突然間覺得好多了。謝謝了，云依。歡迎你改天再到家里來，我們一起吃個晚飯。”

    杜副院長不早不晚，剛好把這一幕完整地看了下來。他呆在那邊，不知道什么情況。

    樓萬風對剛見面的云依，竟然如此親熱，又是抱又是笑的。

    李鎮長已經到醫院門口了，杜副院長在考慮要怎么匯報這個場景。

    而樓即陽到來的時候，樓萬風已決定離開了。他拿過照片遞給云依，“麻煩轉交你媽媽。”

    照片上是一個小云依，正在旅谷鎮的湖邊奔跑，后面還有三個男孩緊追著，湖邊的花朵正一起朝他們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