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暖花開(短篇小說)——彊疆
作者:
集體創作 更新:2020-03-17 16:51 字數:8959
災難可以考驗一個人,更可以磨煉一個人。
——題記
1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醫生,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此時,盡管看不到自己的臉色,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心里清楚,我這個一米八八的漢子,是仰躺在重癥病床上,有氣無力地張著一張死魚般的大嘴,那張大嘴正在一張一翕拚命地吸氣,吸氣!但還是不行,就覺得胸口壓著一塊巨大而沉重的厚厚的青石板,那石板已壓迫得我那拼命吸進的可憐的一絲絲氣息,就如在擠著牙膏管中那最后一點殘存的牙膏,只要稍微放松——哪怕是一絲極其細微的放松,那可憐的一點殘存 “牙膏”就會立即被卡在管中而進不去也出不來!
“醫生 ,快救我!快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為了求生,我這個曾經霸氣十足的籃球中鋒、大帥哥,以及現在已是一家規模不算太小的企業老總,此刻已顧不了自己的形象,一刻不停地在我那十九號病床上雖是渾身無力卻還是拚命地叫嚷著。
一位全身防護穿戴的醫生小跑著過來了。從走路的姿勢判斷,她是女性,一位身高在一米六零上下的女性。
“核酸檢驗報告出來了,陽性。”到了面前,女醫生邊翻看病歷夾中的檢測報告,邊從那“頭盔”中傳出渾濁不清的嗚嗚聲,“把上衣挪起來。”嗚嗚聲在命令。
聽說是陽性,要不是周身乏力呼吸艱難而實在無法動彈,我絕對會在此時立即爬到地下跪在她面前磕頭:“醫生,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我無力而沙啞地在床上哭著嚎著哀求著。
“把上衣挪起來。”與嗚嗚聲響起的同時,她已掀開了我的被褥。
我順從地解開上衣鈕扣,露出xiong部,任由她拿聽診器在xiong前來回聽診。
“馬上輸氧。別緊張,堅強點。”聽診過后,她嗚嗚地鼓勵了一句,就急匆匆地去了醫務室。
很快,女醫生和一位比她稍矮的小護士(因同樣看不到她的臉面,我只能這樣稱呼)將一罐半人高的氧氣瓶推到我床邊,她給我插上管,又幫我掖好被褥。
“堅強些,別緊張,真的不能緊張。”女醫生再次叮囑我。
說實話,我也想堅強,我也不想緊張,可我已掙扎在死亡線上了,要做到堅強、不緊張,談何容易!
可能是輸氧的緣故,很快,我的呼吸流暢多了,我那死魚般的大嘴也翕合起來,就覺得有一只巨手慢慢地將壓迫在我胸口的那塊大石板給移走了,讓一股涼幽幽的清流緩緩地流淌進我那以為就要閉合的肺腑……
“輸氧還得一段時間,你千萬要堅強,別緊張噢。”女醫生重復了一遍,留下小護士守護著我,自己去了下一個患者那里……
2
說真的,自從昨天轉到這重癥病房來,我還從沒看過這病房是個什么模樣。現在我的心情稍稍安定下來,我可以借這機會,打量著這個不算太小的病房。據說這原來是一間專門供傷風咳嗽人打點的的輸液房,這次為了應急突然暴發的新冠肺炎,才臨時將它改造成重癥病房。病房每隔一米擺一張單人床鋪,可能是為了體現人文關懷,醫院還每隔一張床鋪就放上一盆嬌艷的風信子。此時風信子的花兒開得正旺,就如手藝精湛的理發師為少婦們拉起的時尚卷發,一卷兒一卷兒,紅的,粉的,藍的,紫的……應有盡有,這些風信子為滿病室帶來一股淡淡的幽香。
可能是老想著重病在身的緣故,我已無心看花,更無心去分享這滿室的芬芳!我關心的是我周圍的那些病人。看著那些病床上躺著的病人,盡管他們有的在看書,有的在玩手機,但我總覺得他們已是一個個即將死去的活人,因此更覺得這里的恐怖。
“死是什么滋味?我離死還有多遠?”自從轉到這重癥病房來,我始終在想著這些問題。
“你年紀輕輕的,聽說還是個企業老總,在災難面前怎么能這么消沉,這么脆弱呢?你就不能同他們樣,看看書,看看手機上的新聞,放松點,變得堅強點?”那嗚嗚聲又在對我說教了。
可在我聽來,那聲音好象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我煩躁極了,心想,你她媽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家伙!要是到了我這份上,看你還能不能堅強?
就在這天下午,當女醫生再次從我面前走過時,我吃驚了,吃驚得久久盯住她背后防護服上用碳素筆寫的兩個清晰的大字:陸柳!
“啊?陸柳?是我那個同學陸柳嗎?”
我那個陸柳同學也是學醫的。雖然看不見這個陸柳的真實面容,雖然這個叫陸柳的醫生比我那陸柳同學身材要高,但我還是在想:這真是我的同學陸柳嗎?真是那個曾一度追求過我的那個陸柳同學嗎?
我在江城經管學院讀大二時,已是一米八六的帥哥了。一次市里舉行大學生藍球賽,我這個校隊的藍球中鋒在那次比賽中,簡直是太神勇了,每次投藍都是怎么投怎么有!球賽結束,我正要回校,一個生得小巧而且有些妖冶的女孩跑到我面前,主動介紹說她叫陸柳,是楚江醫學院大二學生,是我的鐵桿粉絲。“你人長得帥,球投得更帥!”說的時候,她那兩顆滴溜溜轉動的黑眼珠一直在向我放電。
我不能不多看了她一眼,就見她長著一副白凈的小臉蛋,尖尖的小下巴——看著她那下巴,不知怎底,我就想起魔幻小說中描寫的那些小狐貍精,由此更覺得她的可愛與妖冶。那天,她非要請我到排當吃夜宵,而且非得由她買單。我一個堂堂的大男子,怎么會讓一個小女生買單呢?但她非得堅持。從那以后,她常到經管學院來,不是帶些上等的零食,就是請我上排當。而且每次都是她堅持買單。我說:“這像話嗎?”她嗲著小嘴說:“高陽,沒事的,我家有錢,我家有很多很多的錢,只要你高興,我可以天天請你吃好多好多你沒吃過的新鮮玩藝兒。”說著,那對滴溜溜的小眼珠又是水靈靈地向我放電。從那放電的眼神中,我已看出她是真心喜愛上我了!
說實話,自從第一次接觸之后,我雖然覺得她很活躍,很可愛,但總覺得一個過于嬌氣而且揮金如土的小女孩,將來走上社會是很難獨立辦成大事的!再說,我這樣一個堂堂的大帥哥,而且有著一旦走出大學校門,就要在社會上闖出一番轟轟烈烈大事業的男人,能接受她那樣一個嬌小的女子嗎?何況那時我正在追求全學院赫赫有名的“高富美”的校花焦妍哩!
3
難中思親人,這話是對的。
那些天,只要心情稍有穩定,我就想給焦妍打電話。可每次打過去,她的手機都提示:“對不起,你打的手機現在正忙。”過了一會兒再撥,回過來的還是那句話。我生病后,廠里的事大多由焦妍在安排。她此時的忙,我能理解。于是,我又想起那位陸柳同學,由同學陸柳又想到眼前這位叫陸柳的醫生。
有次,陸醫生又來為我輸氧。當見到她挪動著笨重的身材給我插管時,我就想,她此時的笨拙,是不是因為那全身防護的穿戴而造成的呢?或許某天一旦脫去那些厚重的防護裝,就會變成我心目中的那個苗條玲瓏、機靈得像個狐貍精樣的陸柳哩!
說個大實話,如果這不是在非常時期,如果我不是一個重病患者,此時我一定會伸手去拉住她,去揭開她那套得嚴嚴實實的面罩,去一睹她的“廬山真面目”!但這是決不能做的,也是決不允許做的事。
“陸醫生是楚醫大畢業的嗎?”有次,我終于大膽地試探著問了一句。
“不,華醫大的。”
“怎么會是華醫大呢?”
“怎么就不會是華醫大的呢?”那嗚嗚聲里似乎夾雜著嘲笑。
我失望了。
輾轉一想,覺得也對: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哩,我為何非得把此陸柳想成彼陸柳呢?見對方回答得干脆、快速,我只得自我調侃地 “哦哦”地苦笑了笑,抱怨本不該自作多情地問了句不該問的低智商的話。
此后,我的病幾乎全是在輸氧中渡過,我的情緒也更加低落——豈止是低落,簡直已到絕望的地步。尤其是晚上,所有病人都入睡了,看著那幾十號齊齊整整一個個靜靜地直條條地身上一色蓋著白被褥的病人,我不得不一陣陣顫慄。在我的腦海里,那些熟睡的病人,早已不是病人,而是一具具僵硬的停在床上的僵尸。此時,這里除了病室的空曠和冷寂,就剩下那偶爾來查房的醫生的低沉的“嚓嚓”的腳步聲……
陸醫生也經常在這時候出現。每到一個患者床鋪前,只要是哪位患者醒著,她都會輕聲地過去問問病情,或是輕輕地鼓勵幾句——盡管那聲音仍是嗚嗚的,但聽起來確實讓人暖心、感動。如果那時有哪位患者的被褥或是衣物落到地上,她會立即彎下那笨拙的身體,幫著撿起,再為患者細心地蓋好、掖好……
我左邊十八號患者是位老人,可能是年紀過大的原因,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那老人時不時就會發出一陣“嗷嗷”地叫聲,不是叫喊胸悶,就是叫喊腿疼。每到這時,只要陸醫生在場,她都會立即跑過來,幫著老人抹胸、揉腿……
很快,我還發現一個秘密,陸醫生對我右邊二十號床位那個患者特別關心。
那患者不過二十歲剛出頭的年紀。可這小青年有點怪,在我來的這些天里,從沒聽他說過一句話,整天就是仰躺在床上,一對死魚般可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我曾暗地里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死了的活人”。我發現,陸醫生只要有時間,她總是捧著那只病歷夾,來到“死了的活人”的床鋪前,蹲下那笨拙的身體,沒完沒了地同他說著話……說真的,看著她那耐心勁兒,我那無名的嫉妒總是在心底一陣陣翻涌。
有次,陸醫生正為我聽診肺情,我左邊床鋪的老人又“嗷嗷”地叫嚷了,陸醫生急忙問一旁的小護士:“十八號嚷什么?”
小護士向老人那邊看了一下,停了好久,下口吃地說道:“他又、又、又那、那個了。”
陸醫生一聽,快速給我聽診完,轉身就到了老人床前,問:“爺爺,又是……”說著,就準備掀老人的被褥。
老人這時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連連向陸醫生搖著——這次我看懂了,老人是做著拒絕的手勢。
就聽陸醫生說:“爺爺,沒事的。您老就把我看成是你的親孫女兒好了。爺爺,內褲還在老地方嗎?”說著,陸醫生已從老人的床頭拿出一只塑料袋,從袋里翻出一條長襯褲。
我明白了:老人尿床了!
我正猶豫,二十號床上那個“死了的活人”忽地爬起,從我床前繞到十八號床前,奪過陸醫生手中的襯褲……
此情此景,縱然是個木頭人,也不會無動于衷。我也翻身起來,走到十八號床前,一邊用身體擋住陸醫生的視線,一邊和那個“死了的活人”掀開老人的被褥,幫著老人拉下了那條已經濕去半截的內褲……
4
自從新冠肺炎傳播以來,盡管每天有一定數量的患者被治好出院,但更多的是病情還在加重,確診病例還在一天天增加。盡管陸醫生她們每天除了給我們醫治身體的病患之外,更多地還是給我們療治心理上的創傷。
一天,陸醫生突然帶來一臺播放器,待全室幾十號病人打過點滴后,她提議患者跟著她一起跳最時興的廣場舞。
聽說要跳舞,我又想起了陸柳同學。
有位大家說過,凡是身材嬌小,甚至帶有幾分妖冶的女孩,她是從娘胎中就為人世間帶來一位天才的舞者!
我那位同學就是這種“天才的舞者”。那時,只要她們學院,或者是全市舉行大學生聯合演出時,絕對少不了我那陸柳同學的精彩而曼妙的表演!
“是呀,只要一看舞姿,此陸柳是否是彼陸柳,立馬就可判斷得一清二楚了!
就在我思想的時候,那些有基礎的,或是無基礎的,因為有著與病魔斗爭到底的信念的驅使,只要能起床,絕大部分真的就跟著陸醫生和那音樂聲在自己床位邊扭動起來。此時,我已漸漸忘記了恐懼,而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到判斷此陸柳是否是彼陸柳的身上。
不知是防護服的原因,還是這陸醫生真的不諳跳舞此道,盡管她是領跳,盡管她跳得一絲不茍,但毫無貶意地說,她的舞姿實在是僵硬得如木偶,笨拙得如狗熊,和我那同學陸柳的舞姿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十九號,你也應該參加跳舞。”
就在我為剛才的精確判斷而微感高興時,那個嗚嗚聲又到了我面前。
我掃了她一眼,說:“我從娘胎里就沒跳過舞。”
她說:“這跳舞不是表演,而是讓我們振作起來,共同戰勝這次病魔!”說著,那嗚嗚聲又轉向那些跳廣場舞的患者,“你看他們,在與病魔的抗爭中,就如爐中的鋼鐵,越淬越堅強!而你呢?總是想到死死死,看你長得這么帥氣,又長得這么高大,怎么就這樣懦弱而無信心呢?”
當我再次拒絕時,她生氣了,二話不說,轉身又去同那些既是病友又是舞友的患者一卻跳動起來。
我是絕不會參加跳舞的。這不僅是我不愛這項運動,更是我無心思去參加這種活動。我只關注我手機上權威機構發布的當天病例增減情況,只關心那些權威機構發布的當天的死亡情況。當看到我們這個城市每天這兩個數字都在大幅度上升時,我的心也在一秒一秒地死去!
就在這天晚上,同事給我打來電話,說我那個一直死死追求的“白富美”的焦妍已跟隨另一家大廠的老總乘飛機到國外去躲避中國這場瘟疫去了!
這個打擊太大了。頓時,我所有希望都破滅了。我哭,將腦袋埋在被窩里哭。哭不能滿足我的發泄,就咬牙,就用拳頭砸被褥,砸腦殼,砸得整個病室都是一片“嗵嗵”聲!
每逢這時,陸醫生就匆忙趕過來,勸導說:“怎么又鬧情緒呢?不是說過,在災難面前,人人都應該堅強起來,只有堅強,才能戰勝病魔呀!”那嗚嗚聲又像是一個沒完沒了的老太婆在嘮叨,“我們市有個醫生之家,這次全家三代都上了搶救患者第一線,尤其是他們家的老爺爺,已經八十多歲了,聽說這里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他不顧自己年事已高,毅然重新披褂上陣,自告奮勇到重患病區為搶救同胞奉獻余力。他的孫女更是在微博上發帖,你聽,她那帖里說得多好啊——”那嗚嗚聲仿佛在朗誦抒情詩一般在我面前一字不落地說著:“‘患友們,我們是把全家最硬的鱗都給了你們,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們的祖國,相信祖國的人民,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堅定信念,我們就一定會戰勝這場病魔!就一定會迎來那個春暖花開時節的到來!’你聽,為了治好你們這些患者的病,他們已把全家最硬的鱗都獻出來了,你一個大帥哥,怎么能這樣悲觀呢?我敢保證,跳舞一定能紓解你的絕望,給你帶來希望!”
“不去!”我倔犟著。
“那你就下棋吧。你不是最愛下棋嗎?”
我愕然了,問:“你怎么知道我愛下棋?”
那嗚嗚聲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說:“我、我、我是猜的。”最會又補上一句,“現在的男士有幾個不會下棋呢?”說著,就匆匆離開了。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我又想到我那位陸柳同學。因為那陸柳只要見我在下棋,她都會站在我身邊:我輸了,她用小拳頭捶我脊背;我贏了,她就趁機在我腋間輕輕觸搗一下,或是甜甜地將那狐貍般的小嘴湊到我耳邊輕輕的咬上一口。
第二天,陸醫生真的拿來一副象棋,象棋是全新的,我知道這是陸醫生專門為我買的。她走到我床前,說:“我找人來陪你。”很快,她就找來一位年紀比我稍大的中年人。此時的好奇心讓我忘記了苦難,我想再次試探一下這位全身封閉的陸醫生是不是我那同學陸柳。
“陸醫生,你也過來看我們下棋嘛。”我望著她。
“不,還有好多患者在等我去檢查哩。”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再次的失望,又讓我想起另一個主意,給我那位陸柳同學打個電話,只要電話打通了,看她在哪個醫院上班,此陸柳是否是彼陸柳,不就徹底弄清楚了!想著,我用手機撥通了陸柳同學的電話,可對方提示說:“對不起,你打的手機暫時無人接聽。”
這時陸醫生正好過來,見我在撥手機號,嗚嗚聲又響了:“找誰呢?”
我說:“給我的同學打電話,她也是個醫生,我想問她現在哪家醫院。”
那嗚嗚聲里似乎在笑:“你忘了?這非常時期,醫生上班帶手機方便嗎?”
哦,這倒忘了。但我并不甘心,晚上,我又撥了陸柳同學的手機號。嘿,這次通了。
“是陸柳嗎?”
“你是誰?”
“我是高陽。怎么?忘啦?”
“聽說你這次也被感染了?是嗎?”
“是的。”
“你一向都是自稱大英雄,這次遇上災難,你可要拿出大英雄的本色,要堅強啊。”
“你也要堅強啊。”
“我是個嬌小姐,哪能和你這位大英雄相比呀!”
這個狐貍精,這不明明是在挖苦我、譏笑我嗎?我也反唇相譏道:“事物總是變化的,在這災難面前,說不定丑小鴨就變成了白天鵝,你這嬌小姐也變成一位堅強的鋼鐵戰士哩。”
“我哪有你大英雄想象的那么美,嬌小姐就是嬌小姐,永遠也成不了鋼鐵戰士!還有事嗎?那我掛了。”
我急了,忙說:“別別別,”就轉上正題,“老同學,你現在上了第一線嗎?”
“當然上啊。”
我說:“你這不就是鋼鐵戰士嘛,要不然敢上第一線?”
“有什么辦法呢?黨員上去了,團員也上去了,總不能就把我嬌小姐一個人丟在家里吧?那多丟人現眼啦!”
我想起一句話:很難設想,一個平時調子十分沉低沉的人,會在關鍵時刻,突然奏出時代的最強音!
陸柳同學自小就是嬌生慣養的一位嬌小姐,在這樣的非常時刻,她說的話我絕對相信。
我不再問了,我的目標已達到了一半。當陸醫生再次出現在我床前時,我繞了很大一個彎子,問道:“陸醫生,你們醫院的醫生這次都上第一線了?”
“誰說的?我們醫院還有一半留在家里哩。”
“那你是見大家都上前線了,怕留在家里丟人現眼,才跟著上第一線的?”
一陣很不高興的嗚嗚聲:“怎么能這么說呢?我是共產黨員,在國家最艱困的時刻,我不上誰上?”
你聽,你聽,這是多么涇渭分明的兩個陸柳呀!這下我徹底清楚了:那個嬌小姐的陸柳,絕對不是我眼前這位陸柳陸醫生!
5
可能是被那句 “我們已把全家最硬鱗都給了我們”的話語所激勵,也可能是每天看到那些與病魔堅持不懈跳廣場舞的患友的樂觀與堅強的感染,也可能是每天都在我面前發出嗚嗚聲的陸柳陸醫生的不斷鼓勵與提醒,終于在某一天,我不僅心情開朗了,我的病情正在一天天好轉,同時更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在內心深處暗暗滋長起來。
我愛上了這位重癥病房的陸柳陸醫生!
盡管我無法看清她的真實面目,但通過這二十多天的相處,以及看到她在大難面前的鎮定、從容與勇敢,看到她對工作的一絲不茍,看到她對患者的無微不至的關懷……作為我這個二十八歲的企業老總,只要她還是個單身,我完全有理由、有資格去愛她,去追求她,去接納她!
為了試探她是否愛我,我拿出了一個企業老總的狡狎,托義工為我買來一束鮮花,當她再次經過我床鋪前時,毫不諱避,直接把這束花送到她手中。
我失望了。
“這怎么行呢?”她接過鮮花,很快就將那束鮮花交給站在一旁的小護士,“這是一個患者的心意,你就代替醫院收下吧。”
小護士急了,連忙說:“這怎么行?這怎么行?”就把那束鮮花放到我床上。
也可能是擔心過于傷害了我的情感,陸柳重新拿起那束鮮花,仍是一番嗚嗚的聲音:“那就把這鮮花放到醫務室去,讓全院的醫護人員看到,為早日戰敗病魔,相互鼓勵,共同奮斗!”
如同辦企業一樣,我是個不達目標決不罷休的人,雖然在陸醫生面前屢屢吃了閉門羹,但我不甘心。就在又一個晚上,小護士來量體溫時,我小聲問道:“陸醫生成家了嗎?”
小護士似乎是看了我一眼,說:“成家?在哪兒成家?來第一線前,她還正為失戀痛哭哩。”
“哦,她失戀了?”
“聽說之前有個男生追她,可后來那男生又變心了……”
談到失戀,我有切膚之痛,于是問:“可是現在看不出她是一個失戀的人呀?”
小護士似乎又看了我一眼,說:“這是什么時候了?現在全國人民都在同新冠病魔作斗爭,作為一個職業醫生,還能顧及個人的事嗎?那還叫中國醫生嗎?聽說她在上第一線前,還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哩!”
哦,我似乎明白了,她所以不接受我的感情,是因為這是在非常時期,她已沒有精力沒有時間來考慮個人的兒女情長了!
6
在全院醫護人員的精心護理下,在醫藥的作用下,我們病室已有好幾位患者經過核酸檢測及胸透,病情都轉為陰性,已完全符合出院條件了。連那個“死了的活人”也在兩天前出院了!就在當天的晚上,我有一個驚喜的發現,原本擺放在 “死了的活人”床前的那盆紅色風信子竟端端正正地擺在了我的床前!
此時,我以一顆無比虔誠的心,下床捧起那盆火紅的風信子,舉到眼前反復仔細地看了又看,就想起這種象征生命之火的精靈的花語:頑強、愛情、懷念……
“懷念——永久的懷念!”在那寂靜的夜晚,我對著眼前的風信子默默地反復念叨著。
就在“死了的活人”出院的第三天,經過檢測,我也符合出院條件了!
出院的頭天晚上,陸柳來給我檢查最后一次身體。
我久久凝望著她,滿含深情地問:“明天出院時,您能來送我嗎?”
“這里還有這么多患者,我離不開。”她指著病里那些已經睡去的患者,仍是從“頭盔”中發出一陣嗚嗚聲。
最后的一點希望破滅了,我不再追問,只是想著明天就要走出這個整整呆了二十五天的病室,現在終于要出去了,終于要告別這個讓人既害怕而又感到無比溫馨的病室,而要回到那個久違的春天里去了!
第二天上午,院長、小護士和幾位醫護人員已來送別了。他們一個個手捧鮮花,向我表示祝福。我接過鮮花,再三向他們表示感謝,感謝這些天,他們對我這個患者為戰勝病魔和心魔所付出的一切!
這時,整個病房的病友都坐了起來,用無比羨慕的眼神看著我,向我招手再見,向我祝福。
我哽咽著向他們揮手,祝福道:“再見了,我的病友們!為了戰勝病魔,大家都要堅強!一定要堅強!”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直到出了醫院大門,來到那片開闊的大院里,果真不見我所惦念的那個人的到來!
就在這時,院長問:“陸醫生呢?陸醫生怎么沒來?”
小護士忙說:“她說她身體不舒服。”
院長就問身邊一位年紀稍大的:“劉主任,有這事嗎?”
劉主任說:“我沒聽說呀。”
院長說:“那還不快把她叫來!”
劉主任正要走,院長幾乎是下著命令:“叫她馬上就過來,不來不行!”隨后似乎又自言自語地說,“這次要不是陸醫生出了個好主意,讓所有患者一邊治病一邊鍛煉身體,我們醫院哪能有這么多的患者早早治好出院啦?”說著,院長走到我面前,“你叫高陽吧?聽說為了治好你的心病,陸醫生還特意別出心裁地自己花錢為你買了副相棋,找人陪你下棋,才逐漸讓你忘了病魔纏身的事。是這樣嗎?”
想到那些下棋的日子,我愧疚得連連點頭:“是的,是的,要不是陸醫生,我說不準……”
送我的車還沒來,我想急于見到的陸醫生也沒來,我和院長及在場的醫護人員站在醫院門前的草坪旁邊聊邊等候。
我看見了大院內的滿院春色:草坪上的馬尼拉已透出一層薄薄的新綠;院中的梅正綻放著一樹樹紅霞;滿院墻垂掛著的迎春正在春風里搖曳著一串串長長的鵝黃;蔚藍的天空中,不時有銀鷹飛過,我知道,那不是戰機的翱翔,而是各地的運輸機在向這個正處于大災難的都市在無償地運送大批大批的物資,那里有軍隊的,地方的,國內的,國際的……我又想到那位女孩帖上的話:我們是把全家最硬的鱗都給了你們,中國人還有戰勝不了的困難嗎?我從心底呼出:“春天真好!”
小護士也看著天上的太陽說:“太陽真亮!”
我緊緊地纂著雙拳,發自內心地喊道:我要立即返回我的廠里,讓我的企業盡快恢復生產,用實際力量來報答我的偉大祖國和人民!
陸柳終于來了!
她此時已徹底脫去了那層厚厚的全封閉的服裝,穿著慣常的“白衣天使”的長大褂,不見了笨拙,不見了遲鈍,唯見的是她從那深深的醫院走廊向院門走來、向我們走來、向我走來的娉娉婷婷的嬌美身姿!
我本想立即飛奔過去,給她一個大大的隔空擁抱,但沒這樣做。我要靜靜地站在這絢麗的春天里,站在這繽紛的花叢中,站在這燦爛的陽光下,等候那個天然去粉飾不帶任何包裝的最真實的陸柳的到來!
……
2月16—17日草成,18日上午初改于繁陽,3月8日下午再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