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珍惜出現在你生命里的每一個人——題記

    林佳音遇到季東是偶然，也是必然。那是七月初的一個夜晚，星期五，照例是林佳音值班。新城七月的天氣，就像發了威的老虎，柏油馬路曬花了，太陽下可以煮熟雞蛋。新城市人民醫院三病區所有的病房開啟空調，關上門窗，病人家屬也不在走道里拉呱家常，都躲在病房里享受習習涼風。病區里很安靜，只聽到護士工作時輕快匆忙的腳步聲。

    林佳音的辦公室是獨立的，大而寬敞。辦公室的后面是她的值班室。一張不足一米寬的木板床，床上是條紋形的全棉用品，整潔干凈，看不到一絲皺折。床頭有一只矮幾，上面一本臺歷，墻上鑲嵌著一面橢圓型的鏡子。辦公室與值班室之間隔著一道天藍色的防盜門。

    林佳音身穿白色短袖的工作服，中長的卷發用一根咖啡色的絲帶扎起，白橡木的辦公桌上一臺白色的蘋果手提電腦，一杯檸檬蜜水，一瓶水養的綠蘿，一盆鹿角海棠，綠茵茵的，很飽滿。林佳音正在瀏覽著每個病患的基本情況以及手術病人術后的反饋，她發現了16床一個子宮肌瘤患者的血色素一欄竟然是空白，于是皺起眉頭，隨手拿起電話打給護士站。

    還沒放下電話，傳來一陣頗有節奏的敲門聲，“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請進”林佳音抬起頭向門外說道。

    隨著值班室的門緩緩地推開，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一件淺米色的T恤，一條磨的發白的牛仔，小麥色的膚色令他看起來看起來很健康。

    “請問，您是林主任？”男人走到林佳音的面前，自己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我是，請問你是？”林佳音關閉了電子病歷窗口，坐直了身姿。

    “我是4號床的家屬。”男人自我介紹，“對了，這是我的名片。”說著給林佳音遞過一張考究的名片。

    林佳音接過名片，迅速地掃了一眼；“季東，新城市誠信會計師事務所注冊會計師。”然后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將名片放在一只黑色小牛皮的卡包里。“謝謝。請問需要什么幫助？”

    “其實也沒什么。”季東突然扭捏起來，小麥色的臉上微微泛紅。

    林佳音看了他一眼，纖細的手指輕輕將鼠標點擊；“4號床，葛海燕，孕周超過10個月，18號下午實施人工流產術。3號手術室，手術醫生張素璟。怎么？沒有二胎計劃？”林佳音頭也沒抬。

    “哪里？還沒孩子。”季東有點不自在。

    “干么不生？”林佳音喝了一口檸檬蜜水。

    “這不沒結婚嗎？”季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佳音的蜜水還沒噎下，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里想到一句話；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你們這些男人真不負責任！”她噎下蜜水，將那只玲瓏剔透的玻璃茶杯重重地放到辦桌上。季東本能地一驚。

    “不是，林主任，您聽我說……“季東結巴起來，小麥色已經變成了紅高粱。

    “對不起，我是值班醫生，我的任務是負責處理今晚的突發病例。如果沒什么事請你出去。”林佳音的聲音變得又冷又硬。

    “我想留下這個孩子。”季東的臉上漾起一陣溫情，像雨后的陽光，暖而生動。

    “不是你……你們……這怎么回事？”林佳音合上了筆記本，一雙好看的杏仁眼里充滿疑慮。

    季東站起來；“我想結婚，我想要這個孩子。”

    “那誰不肯結婚？不肯要孩子？你女友不肯結婚？不肯要孩子？”林佳音說了一串。

    季東沒有說話，值班室里有了幾秒鐘的寂靜。還是林佳音先開了口；“這里是醫院，我是醫生，我只能幫病患解除減輕病痛，你想讓我幫你留下孩子，這不是醫生的職責范圍，要不要孩子你們事先沒商量好？”

    “她執意要打掉孩子，說沒結婚，不能做單親媽媽。”季東面朝窗口，新城市額夜晚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這不簡單，趕緊去領結婚證啊，現在領證手續方便快捷”。這些年輕人……”林佳音心里不滿現在年輕人不走尋常路的做派和不嚴謹的生活作風。

    “不是我不想結婚，是她不肯。”季東的臉色又恢復成了小麥色，表情有點沮喪。

    “為什么？”林佳音拿過一只一次性的茶杯，從涼水杯中倒了半杯水，遞給季東。

    季東接過水杯，道聲謝謝又放在桌上；“我老家在東北，在新城沒有房子，她父母不答應，要等有了房子才準許我們結婚，她也有要求，要我做到我們事務所的合伙人，審計助理，最起碼是高級審計員。所以，這孩子她堅持不要。”

    林佳音沉默了，新城是一個正在崛起的現代化城市，這里人才濟濟，競爭激烈，她深知一個外地人在新城拼搏的艱辛，就像她剛剛從縣級醫院到新城市人民醫院做一樣，先實習，后進修，一步步憑借自己的努力走到了今天，當然這里還有夫家的幫助，沒有潘家在新城盤根錯節的關系網，即使自己有能力，可能也走不到這么順，這么快。相似的經歷讓林佳音從心底對眼前這個叫做季東的無助男人產生了同情。

    “我來試試。”林佳音對季東說道。

    林佳音到水池邊認真地洗手，用一次性的擦手巾擦干，“你先回去，我馬上過來。”

    “謝謝林主任。”季東像是逮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只能從醫生的角度去勸說她放棄這次流產，只是試試，你不要抱有希望。”林佳音提示季東。

    葛海燕躺在病床上，戴著耳機聽歌，突然她想吃蘋果了，便想起外出有一會的季東。正想打電話，季東進門了。

    “哪去的？”葛海燕摘下耳機。

    “下樓去抽了根煙。”季東看看寬大的病房，笑了笑“要不憋死我。”

    “什么時候又學會吸煙了？”葛海燕兩眼直直地盯著季東，性感的嘴唇不滿地翹了起來。

    “哎呀！要想做到資深合伙人，不得去應酬嗎？要應酬不會吸煙喝酒怎么混啊？”季東調侃道。

    “都四年了，也沒有做到。我看你就是不求上進。去，削個蘋果。”葛海燕鼻子里輕輕的哼了一下。

    就在這時，林佳音推門進來，后面跟著一位高挑白凈的小護士。

    “晚上好，我來查房。”林佳音的微笑像一泓清麗的溪水，在新城市人醫是有名的“甜醫生”，病人見到她的微笑，恐懼感就減了一半。

    “3號，來我看看切口恢復得怎么樣？”她輕柔拉下簾幕；“恩，不錯，挺好，注意保持干燥，不能感染。”3號是一位產婦，幾天前剛順產一個小公主。

    “謝謝林醫生。”產婦很感激。

    “注意，空調溫度不能過低，27度到28度最好。早上起來一定要開窗通風，你要吃水果，多喝水，保證排便通暢，這樣不至于在排便用力時撕裂切口。”

    “林醫生太感謝你了。”產婦的丈夫滿面春風。

    “做爸爸媽媽了，開心吧？寶寶呢？我看看。”林佳音說著走到嬰兒床邊，順手抱起熟睡的嬰孩。

    睡夢中的嬰孩頭發烏黑，粉嘟嘟的小臉，還沖林佳音一笑。“哎呀！好可愛的寶貝，夢婆婆教她笑了。”林佳音低輕輕靠了一下嬰孩的臉；“每天要堅持母乳喂養，防止新生兒黃疸。媽媽要多喝湯哦。”

    產婦與丈夫相視而笑。

    “4號，我看看。”林佳音放在嬰孩，來到了葛海燕的病床前。葛海燕趕緊扔下手中還未吃完的蘋果。

    “體溫，血壓都正常？”林佳音輕聲問小護士。

    “一個小時前測量的，一切正常。”護士回答。

    “葛海燕，我能跟你談談嗎？”林佳音微笑著看著葛海燕。

    “我？有什么問題嗎？”葛海燕緊張起來。她看看季東。季東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什么情況。

    “不要緊張，你來我的辦公室一趟。”說著就離開了病房。

    葛海燕穿著寬松的絲綿睡裙，忐忑不安地走進林佳音的辦公室。

    “坐，葛海燕。”林佳音拉開坐椅，與葛海燕對面而坐。

    “你別緊張，你的身體狀況不錯，我作為一名醫生，也是一個女人，想在明天手術前跟你談談心。”林佳音笑容依舊美麗。

    “恩。”葛海燕卻越發不安起來。

    林佳音打開筆記本，找到葛海燕的電子病歷。“根據病歷報告，你這次懷孕已經超過十周，而且已經是第三次懷孕了，前兩次是藥流，這一次因為孕周較大，不但不能實施藥物流產，連負壓吸引術都不能做，要做引產手術。引產手術相對以上兩種手術對身體的傷害要大許多，根據B超顯示，你的胎兒發育狀況良好，為什么要打掉呢？？”

    “我還沒結婚。”葛海燕嘟囔了一下。

    “只要你們愿意在一起，領個證再簡單不過了。”

    葛海燕不說話，眼睛盯著桌上的鹿角海棠，腳尖不停地劃著辦公室地上的實木地板，發出哧哧的聲響。

    “當然，我是醫生，這不在我的職責范疇。我還是要提醒你，引產手術比較痛苦……”林佳音的話還沒說完，葛海燕就接上了

    “這沒關系，我做無痛人流。”

    林佳音笑了一下：“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無痛人流只不過是注射麻醉劑而已，患者可以感覺不到疼痛，但不是說對身體就沒有傷害，而且，子宮內膜受傷后，可能影像到將來的生育，事關重大，作為一名醫生，我有必要建議你再慎重考慮一下。”

    葛海燕聽了這些話，臉色微微有點發白，她用潔白的牙齒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又陷入了沉默。

    “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也是我的職責所在。決定權在與你自己，早點休息，對了，你明天手術是張大夫，有什么情況，一定及時與她溝通。”

    “謝謝林醫生。”葛海燕站起身，匆忙離開醫生林佳音的辦公室。林佳音看著葛海燕的背影，默默了一會，她拿起一次性茶杯，將里面的水全部倒進鹿角海棠花盆里。

    做完這一切，她想起要給丈夫潘春年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北京的情況，出差近十天了，除了當天報個平安，至今也沒有電話微信，女兒琪琪在私立學校讀高中，一個月才回家一次。用閨蜜蘇明霞的話來說；“我們就是四只孤獨的母狼！”想到這里，她掏出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接線小姐的聲音像在蜜罐子里泡過，甜的發膩。林佳音又試著重撥了幾次，接線小姐便又重復了幾次。林佳音掛了電話。

    剛剛掛斷，電話鈴音響起。“終于來了！”林佳音想到。打開一看，屏幕上卻是一只狼的頭像，這是蘇明霞的電話。

    “佳音，睡了沒？”電話那邊的蘇明霞有點亢奮。

    “今天周五，我值班。”林佳音懶懶說道。

    “哎呀！都周五了呀！我已經不記得了，還以為周四呢！”蘇明霞在家中的大客廳里，穿著一長袖真絲的睡衣褲，大金空調將室內調節成春天般的溫暖。

    “蘇大律師！你是大忙人啊！今天怎么閑得想起我來了？”林佳音嗔怪道。

    “哎！我們就是狼，母狼，四只孤獨的母狼，為了事業跟男人一起打拼。我好累啊！”蘇明霞將自己重重的摔在意大利真皮沙發里，身體一下子陷進了許多。

    “我可不是狼，要是，你跟麗娜是。我跟江曉不是，我們一個醫生，一個教師，社會輿論的對立面，社會生活的最底層，靠薪水過日子，你懂的。”林佳音換上拖鞋，將躺椅放低一點，調整了一個舒適的角度。

    “哎呀！你們都是天使，是來拯救人類的。一個拯救肉體，一個拯救靈魂。”蘇明霞將腿高高地擱到沙發背上。

    “別耍貧，說說，什么事？又接到什么大案子了？”林佳音太了解蘇明霞了。這個點上，這種語氣，就是她通報好消息的前奏。

    “不愧是閨蜜啊！一下子就猜中了。”蘇明霞坐起身子。

    “都二十多年了，就你那幾斤幾兩還有我不知道的？”林佳音得意一笑。

    “是啊！我們四個，除了老公不能共有，其他都可以共有。”蘇明霞大聲笑道：“我接了一個大的勞動仲裁案，還有一個大的離婚案。”

    “勞動仲裁案可以大，離婚案有什么大小，不就是打的財產分割和撫養權歸誰的官司嗎？這一驚一乍的。”林佳音不以為然。

    “這個離婚案不是普通人的離婚案，是政府官員的離婚案，也是與經濟犯罪有關的。我接過這個官司，不管是贏是輸，都會受到媒體和社會的關注。也正好借此提高自己在新城律師界的聲譽。”蘇明霞正經起來。

    “蘇大律師在新城律師界已經大名鼎鼎了。還要提升啊！”

    “佳音，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報負，我要辦自己的律所，辦一個新城最大，資質最深，水平最高的律所。這樣，我才對得起冤死的父親，這也是他老人家的心愿。”蘇明霞的說著，眼睛有點濕潤了。

    “別，明霞，別哭。你一定能成功的。”林佳音趕緊安慰道。

    “恩，不哭。眼淚是這世上最不值錢的玩意！”蘇明霞擦擦眼睛，立即堅強了起來。

    “下周六我們聚一下。我已經約了麗娜和江曉。麗娜下月要去歐洲旅游，江曉忙職稱申報，我忙案子，再不聚一下，到時候都彼此不認識了。”

    “好啊！這江曉也是，到現在也不肯成家。”提到江曉，林佳音心里總是有一種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