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文巽善九十大壽(一)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8-26 09:34 字數:2164
父親九十大壽以后,母親很痛苦地先走了。母親一生善良,平和,與世無爭。由于疼痛,她神志不清,在經過一天一夜,以叫喊的形式表示了對人生的留戀,對死亡的抗爭以后,終于慢慢地沒有了聲息。 ——文建國寫作筆記摘錄
建國和史靜年底從美國回來,正好趕上父親九十大壽的生日,這是母親與建國的約定。
建國將文婕送給爺爺奶奶的禮品親手交給父母。父親特地查看了廠家,絕對不是“made in china”,才放心地收下。他不是瞧不起國貨,他瞧不起的是到國外買國貨,自己不知道,還自以為得意。后來他知道同樣的產品在國外買要便宜了許多,也就放棄了這一想法。話,可真不能說滿。
文婕和維奇有一段專門給爺爺奶奶的講話錄像,文婕用的是英語,維奇則用中文,爺爺奶奶看了,滿心歡喜。
蔣淑嫻的身體日漸衰敗。有一天,她傷感地對建國說,看來我要走在你父親的前面了,他一輩子養尊處優,最后一段時光要讓他吃吃苦頭呢。她擔心她走了以后,他文巽善的日子怎么過?
建國就安慰母親,爸爸比你大9歲,你走不了,他指望你服侍他一輩子呢。母親說,誰先走,誰享福。我讓了他一輩子了,這次我不讓他了。母親說的輕巧,好像還很幽默?稍诮▏爜,怎么覺得她是話中有話,暗藏不祥之兆呢。
文巽善的九十大壽,淑嫻堅持要辦,要大辦。喜宴是自家人,但一定要給倉巷所有人家散發壽桃。建國自然同意。整個倉巷,有誰不知道文宅大院呢?
文巽善一貫不喜歡做生日,他說,閻王老爺本來不認識我,這一做,無非是通報我要來了。但這一次淑嫻不聽他的,她和建國商量,這是我第一次,也許是最后一次為他做生日,一定要做。家里所有人都要到場,臺灣你大姐一家能來最好。整個倉巷,每戶一只小壽碗,兩個大壽桃。用蔣淑嫻的話說,就是寧冇一村,不冇一家。一戶人家都不能少。記好,這是做人做事的規矩。
文巽善生日那一天,文宅大院煞是風光。蔣淑嫻本來是讓建國和史靜將壽碗和壽桃挨家挨戶送上門的,好多人家聽說了,老的小的不請自到,原計劃的壽碗和壽桃翻番。文家人卻特別開心,還要陪著說客氣話。
文巽善卻不聞不問,好像是另有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過生日。
也許真的如母親所說,為父親做生日是最后一次了。建國說不清,為什么我們這個大家庭在衰敗慘淡以后,仍然又恢復了些許風光。只是因為諸多原因,人丁不夠興旺。文建國的思想深處,還保留著傳統的老式想法呢。
大姐懷琴因為身體欠佳,沒能回江州,她也已經是古稀老人。她的大兒子帶著她一個孫子來了,也算給了文巽善和淑嫻一絲安慰。
二姐懷華六十有六,沒有人再和她談婚姻。她的精神很好,除了照應父母二人以外,還參加了志愿者義工,經常到養老院服務,并且與養老院掛上鉤,等送走了父母,她就直接去養老院了。
坊間傳聞,對養老院詬病實在是多,收費是一個方面的問題,它畢竟還是明碼標價,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服務質量和服務態度。文懷華對這一切皆不理會,她說,要以今天為他人真誠的服務,換取明日他人對自己的服務。不知道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思想上有了轉變,居然產生了等價交換的想法。
文懷祺去世以后,胡雅琴堅持不再婚,撫養著文斌和文婭。一雙兒女爭氣,文斌32歲,讀完博士,在高校任教;孫媳婦小王,小學老師,挺著個大肚子。文婭31歲,正奶著孩子呢,是個大胖小子;文婭的丈夫小張,公務員。
建國本來是想邀請曉霞、強東和文婕來的,可他們人在美國,建國就沒有吱聲,免得他們又要破費。
懷華帶著雅琴和史靜在淑嫻的指揮下,忙了一大桌子菜。大家都跟老爺子請過安了,來的,沒來的,文巽善也在腦海里統統走了一遍。
他高興不起來,四個子女,沒有一家是全的,難道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生活?平時冷清慣了,也許還沒有思念懷琴和懷祺的由頭,今天可來的來了,就為懷琴和懷祺的缺席分外痛苦。
他躲在房間里居然悄悄地落淚——他真的老了。
建國進屋來陪他的時候,他又悄悄地抹去眼淚。
像今天這樣的聚會,還是那次懷琴從臺灣回來時有過一次。今后還有沒有?文巽善無奈地搖搖頭。“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建國陪著父親。在他印象里,今天是陪著父親時間最長的一次,這也是母親今天交給建國的唯一任務。父親的身板還好,只有耳朵已經不夠靈光。建國一句話往往要說三遍,外加比劃,父親才能明白個大概。但他的思維敏捷,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
他與建國居然討論起“重慶打黑”。重慶除惡專項斗爭,抓獲涉黑涉惡人員數千人,凍結、扣押、查封涉案資產數十億。是好事,是壞事?這里面究竟有沒有背景?如果是真的,那重慶原來的領導干什么去了,是否需要追究前任領導的責任?為什么我們至今仍然喜歡用搞運動的形式來解決問題,有沒有擴大化?有沒有貓膩?為什么不能按照法律,按照規矩辦事,非得把“黑”滋養到一定程度,才動用運動的形式來解決問題?中國還能搞運動嗎?
“一個人身上出現了惡性腫瘤,還是早日切除的好吧?”他與建國商量,好像是在討論醫療方案。
建國沒有想過類似的問題,但另有一點是想過的!俺t”和“打黑”,有沒有必要緊密聯系?“唱紅”,全國人民都來唱“同一首歌”,還有必要嗎?紅歌當然需要唱,但將唱紅歌作為主要的唯一的文藝表現形式,那不是又回到了“文革”?建國想,也許這是我從“文革”反思之中汲取的負面教訓吧?
可父親卻說,天上如果有一顆星星突然發亮,并加速運行,那將預示著其生命周期快要終結了。人事與自然同理。
建國望著父親,目瞪口呆,“他有所指嗎?他也沒有指,他也指不出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