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啞巴，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正當(dāng)老尾依然在山崗上放牛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聲音，那聲音，就如同黃鶯一般，悅耳動聽，伴隨著山崗回蕩著。

    聽著遠處傳來的熟悉的聲音，他原本冷峻的面龐在這一瞬間柔和了些許。

    他也忘了究竟是什么時候，身邊開始多了這一個小跟班。他沒有名字，從小便命運多舛，一生下來就不會哭泣，直到很久，家中才承認了他是個“啞巴”的事實。

    那時候，村中認為孩子沒有名字好養(yǎng)活，便只是三郎三郎地叫。

    因為整日與牛做伴，人們便叫他看牛郎。他也沒有伙伴同他玩耍，只有她，總是喊著自己小啞巴，圍繞在自己的身邊。“小啞巴”這個在別人嘴中帶著些許侮辱性的詞匯，從她的嘴中喊出來，卻是顯得那么悅耳，使他堅硬的心有了那么一塊柔軟的地方。

    很快，那道聲源處出現(xiàn)了一道嫩黃色的身影。她頭發(fā)用帶子輕綁，余發(fā)披散在肩頭，伴隨著微風(fēng)和身影的跳動，她的發(fā)絲也在輕微擺動著。在三郎的心中，宛如是世間最美好純潔的。

    她叫小鸞，就住在離三郎家不遠的地方。她擁有一雙迷人的桃花眼，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還有那薄薄的嘴唇和白皙的皮膚。但是，她皮膚白皙過了頭，帶有一種病弱的美感。

    當(dāng)那道身影靠近的時候，三郎才發(fā)現(xiàn)此刻她的額頭已經(jīng)沁了薄薄的汗珠，使得她原本有些蒼白的面孔顯得更加沒有血色。

    他有些緊張地走上前，似乎責(zé)怪自己沾滿了泥的雙手，便拿起衣擺，小心翼翼地為小鸞擦拭著額頭的汗珠，怕她出了汗被風(fēng)一吹容易受寒。于是，他交叉抱了抱自己的雙臂，做出了一個冷的動作。

    小鸞笑了笑，“你別擔(dān)心，我不冷！”

    三郎的目光依然帶著些責(zé)備。

    “小啞巴，你先看看我給你帶了什么？”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攤開，里面放著塊餅。因為她一直揣在懷中，一路小跑著過來。當(dāng)三郎將餅?zāi)迷谑种械臅r候，依然還有些余溫。

    “你快趁熱吃，這是我阿娘做的桂花餅，我偷偷藏了一塊！”小鸞一邊撲閃著自己的桃花眼，一邊笑著對三郎說道。

    三郎在小鸞期待的目光中輕輕咬了一樓，瞬間，一股清甜的香味瞬間彌漫在了口齒之間。

    “好吃嗎？”

    三郎點了點頭，小鸞的笑容更深了。

    三郎望著小鸞天真無邪的笑容，不忍心破壞那最美好的一幕，余光再次瞥向了山崗下面的一片火紅，目光沉了沉。

    他不知道小鸞以前是什么樣的，只知道小鸞告訴自己，以前的她也是像平常的人一般健康，自從十幾歲開始，身體就越來越孱弱，就連大夫也檢查不出來病因。和小鸞同樣情況的也不止她一個人。

    三郎的心中有一種隱隱的猜測，但他現(xiàn)下還沒有什么證據(jù)。

    三郎默默地蹲下，將自己剛剛捏完的一個小泥人遞給了小鸞。

    “送我的？”似乎是在問，也似乎是肯定的語氣，她繼續(xù)說道：“你已經(jīng)送我好多了，我屋子都快放不下了！為什么你這么喜歡捏泥人，不膩嗎？”

    三郎搖了搖頭，輕柔地撫摸著自己捏的其他小泥人。或許，在別人的眼中，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泥人，毫無意義，沒有生命，又當(dāng)不了飯吃。但在三郎的眼中，卻是意義非凡，每個泥人泥物都是一條生命，可以說，除了老牛，這些泥物就是他的全部，他的希望！

    望著面前這個認真的少年，小鸞的心迷亂了。

    夕陽西下，三郎牽著老牛回到家中，蒙頭吃飯。

    “三郎啊，多吃些！”大嫂將盤中僅有的兩塊肉都夾到了三郎的碗中。十幾年了，大嫂不再如他剛剛學(xué)步之時一般年輕，歲月終究在她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再加上家中的重擔(dān)都落在她的身上，使他更加吃力。

    大哥在年前就被征了兵，和村中其他一些青壯年駐守在糜果園。

    十幾年來，糜果田收獲了許多糜果，但它的植株也在不斷泛濫著。周圍的良田都盡數(shù)被吞沒，越來越大的面積使得原本那些人手根本不夠。為了做出成績，去皇帝面前邀功，郭蓼將村中的青壯男子充數(shù)看守糜果園。家中沒了田地，又沒了當(dāng)家人，使得家家戶戶的生活越來越困苦。

    三郎從小就被自己的兄嫂拉扯長大，即使兄嫂自己吃不上飯，也從來不會虧待了三郎。他何其幸運！

    三郎默默將其中一塊肉夾到大嫂的碗中，默默低頭吃飯。

    看著面前懂事的三郎，欣慰的笑容爬上了大嫂的面龐，“從小到大你都是那么懂事，可惜……”大嫂說到這戛然而止，她不愿揭開三郎的傷疤，就是因為他不會說話，才受盡了村中同齡人的欺負。

    于是，大嫂話鋒一轉(zhuǎn)，“可惜你大哥，往年被征派去的人丁，沒有一個是好好地回來的，要么病了，要么殘了，要么就死了。這糜果到底是個什么鬼東西，自從它種下開始，周圍幾乎不再出現(xiàn)任何活物，就連靠近糜果園的植物都難以存活，再加上那些已經(jīng)出事的人，我怕你阿哥他……”說到這，大嫂暗自垂淚。

    三郎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一只手依然默默撈著稀粥，但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骨節(jié)泛白。

    夜晚，月亮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沒了蹤影，就連星星也不見一顆，整個夜晚顯得異常寧靜，沒有任何鳥鳴人聲。不，應(yīng)該已經(jīng)說許多年都沒有鳥鳴蟬聲了……

    他從鼻子中長嘆了一口氣，隨后，不同于他一如既往慢吞吞牽著牛的笨重，他的身影矯捷地穿梭在月色之下，很快便到達了糜果園的邊緣之處。

    雖然說糜果園看守嚴密，但畢竟是由沒有接受過訓(xùn)練了村民組成，有許多防衛(wèi)漏洞的地方。

    三郎趁著巡邏換班的空檔，一個翻滾，進了糜果園，隨后，摘下糜果植株上的一株，再次翻滾而出。

    望著手中在黑暗之中泛著幽幽紅光的植株，三郎的目光冷了又冷，帶著它繼續(xù)穿梭在夜色之中，直到一片灌木叢。

    他扒開一處密密麻麻的藤蔓，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毫不猶豫地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