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中的預言

    聞風村的老人們多超過百歲以上，沈大爺已經一百四十歲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覺得大限將至，換做之前的他，他絕不會這樣慌張，而是平靜地等待死亡，但是現在不同了，他所創造的成就,他的那些傳說正被越來越多的人忘卻,時間像加了輪子一樣往前飛馳,沈大爺在承受著時間摧殘的同時還不忘站在自己修建的橋頭。

    一座石橋,沈大爺一個人,用了一天時間修好的,算來橋也滿百歲了,連接著安樂村與聞風村,也是聞風村的象征,如今被崗亭看守著。

    沈二已經完全代替自己的父親耕地了,他是為數不多知道父親苦衷的人。小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被父親責罰,那種深深的愛一直印在他的傷口上,每當他想做些什么的時候,傷口就會疼痛,提醒他來自父親的教誨。家里面還是由母親沈氏打理,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沈大已經離家出走十年了。

    沈大爺在抗爭失敗后一直精神恍惚,身為家中的長子,沈大表現確實不錯,但是沒有人理睬他,母親是唯一關心他的人,每個哭泣的夜晚,他都在母親懷中度過。后來沈大爺每天都出去罵街,弟弟沈二負責田里的一切活計,自己在家中無所事事,偶然間從爐灶里找到了一些金屬器件,他照著回憶中的樣子把它們用線連在了一起,那是一串風鈴。

    沈大爺和沈二都沒有意識到門上有個風鈴,甚至聽不到風鈴的聲音。只有母親和他兩個人會因為風鈴的聲音露出會心一笑。

    就在風鈴裝好后的一年零一天,沈大走出了家門,那天晚上,母親沈氏哭了一夜。有人看見沈大敲開了鐵柵欄門,里面的人接他進去,又有人看見他和幾個人乘車離開了聞風村。

    家里發生的事,沈大爺全然不知,他仍舊每天去小石橋守著,沈二也仍舊去地里干活。就在沈大爺活的第一百四十六年,屋外瓢潑大雨打了下來,雷聲滾滾,那是聞風村的人們一輩子都沒聽過的響雷,這樣的響雷在幾百年前也打過一次,那時也是來了一群人,逼迫他們換新的衣服,把頭發剃成光頭,朝拜他們規定的神靈。

    百年以后,當人們已經穿舊了衣服,熟悉了光頭的時候,巨大的雷聲再次震撼了人們的心靈,狂風呼嘯,沈大爺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門的。

    一身蓑衣,帶著草帽,沈大爺踩著泥濘的地往石橋走。冰冷的水灌進了他的骨髓,寒風吹過,撕裂了他的皮膚,沈大爺已經很難再往前走了,風把他往家里吹已經是對他的憐憫,再偏幾度就是他家的祖墳了。沈二頂著大風大雨出來尋找自己的父親,借著那些鐵柵欄圍著的房子里的點點燈光,他發現了一個倒在地上的人,那正是他的父親。

    沈大爺的頭燒到了三十九度,妻子沈氏不停用井水給他降溫,沈二燒了點姜湯給他。沈大爺太虛弱了,連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了。到了午夜,已經燒到了四十度,沈大爺又做起了夢,那個他一直做的夢。

    “我多想……”沈大爺說出了一句話,“多想,活在那個夢里。”將近一個半世紀的高齡折磨著他,如今高燒已經到了四十一度,他想說些什么,卻一直不停咳嗽。

    妻子給他灌了好多井水,這才穩定在了四十一度。沈大爺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他摸索著,一只手拉住了妻子,另一只手拉住了兒子,“我……對不起……沈大。”沈大爺的眼角流下了淚水,“你們……也長大了,該……有個名字了。”他給大兒子起名沈大田,二兒子就叫沈二田,以他的能力,確實起不出別的名字。

    沈大爺咳了好久，突然昏死過去，妻子沈氏手忙腳亂地給他捶背，拼命搖晃他，沈二田跑出去喊人幫忙。迷糊中，沈大爺睜開眼睛，但看到的不是妻子沈氏，而是一個穿著黑衣服，帶著黑色高帽的人，他的臉很黑，舌頭很長，手里拿著鎖鏈，“正在捉你。”

    沈大爺這定睛一看，才知道是黑無常，可是手腳都動彈不得。黑無常說道：“來來，隨我去吧。”沈大爺趕緊求饒，“無常大人啊，我這輩子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黑無常冷冷一笑，拿出一張紙，上面寫了幾句話，“你已經做了很多事了。”黑無常把紙給他，沈大爺看著紙上的字，居然能看懂，紙上寫道：

    田大野大心也大，不吞祖產誓不休。

    守二田者不出門，害人害己死不悟。

    田生五谷無好苗，家道敗落只在朝。

    可憐聽信錢與利，血染衣襟后悔遲。

    一飛龍兮直沖天，官夢到頭無人收。

    再看飛鳳雖非凡，欲為救人卻害人。

    從仁未可立世中，從道更名隱人蹤。

    他日風吹故地處，誰知血淚與心酸。

    等沈大爺念完了，黑無常便讓他隨自己走,很多事早已天定,命中注定你要遭受痛苦。沈大爺聽著，心里特害怕，他極力想掙脫鎖鏈，但鎖鏈是越來越緊。

    突然間，四處傳來了風鈴聲，只聽有人在喊：“魂兒歸來，魂兒歸來……”沈大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看見妻子沈氏在一旁，兒子沈二田在另一旁，而那個瘋癲人正在他跟前作法。是這樣的，沈二田想出門找個醫生來，剛巧碰到了瘋癲人，瘋癲人主動要求去幫沈大爺治病。

    沈二田把父親攙了起來，“父親，是他救的你。”二田指了指瘋癲人，沈大爺已經沒有力氣感謝他了，他只是湊在二田的耳朵邊說了句什么，隨后就躺下了，二田那時候不知道父親的話是什么意思，只當是父親病重的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