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剛剛結束，我們忽然接到學校的通知，叫我們前去市體育場參加中考體育考試。以前中考并沒有體育考試這回事，但是今年恰逢市教育局局長的情婦的女兒參加中考，由于胸大無腦，所以想以文化課考試的成績進入重點高中沒有什么希望。胸大的結構好比飛機的機翼，生理上的特點決定此女將會在短跑、跳遠上有所建樹。局長不愧是搞教育的，物理學得不錯，對此顯然十分了解。于是下個文件，說要在今年的中考中加試體育。全市初中生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泰半，可見女人推動歷史的發展這種說法也并非沒有道理。

    我們剛剛踢完球賽，體力消耗殆盡，想向校方請求推遲考試時間。然而我們在領導者的眼中，價值還不如一個女人的胸。最終在校長的辦公室里，這個五十多歲，頭發稀疏且風雨飄搖的男人厭惡地擺擺手，叫我們離開，他的最后一句話是：“你們已經丟盡了學校的臉，快點滾吧！”

    無可奈何地來到市體育場，我們知道，其實我們人生中有很多美妙的夢想，但是今天就要在這里終結。此時日當午，汗滴地上土，抬頭看見暈旋的陽光，一圈一圈吹動我們年少而憔悴的臉。我看見小歪的眼角忽然流下一滴眼淚，不知道是為誰而流，更不知道是為剛才的足球賽，還是現在的體育考試。21世紀什么最珍貴，我想是男人的眼淚，于是上前勸他：“作為一個男人，難道就為這么一點小事哭嗎？”小歪說：“沒有什么，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們會有這么多不公正的待遇！”

    陽光燦爛，錦旗飄揚，那么多的輝煌，那么多的激揚，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我們結束了我們的中考體育測試，體能使然，我們的成績很糟糕，就算一個殘疾人，成績都不會有我們這樣慘烈。離去時，場內依舊喧囂，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只是在一個拾撿破爛的老婦人同情的眼神中，我們的背影漸漸淡去。

    漸漸淡去。

    兩個月之后是中考。六月一日的兒童節，我看見很多天真無邪的孩子，覺得那些離我們很遙遠。而遲早有一天，這些孩子也會和我們一樣。與其說每個人生下來，就開始走向死亡，不如說每個人生下來，就是開始走向中考高考，開始走向人生的壓迫。不同的人們，相同的循環。

    中考前一天，我在家復習功課，雖然希望如絲如縷，但我還是很想和菲菲考進同一所高中，為了那一場少年時如花如夢的初戀，無論如何也不能輕言放棄。人在認真讀書時，才會發現時間的珍貴以及流逝之快。一天的時間不過一次眨眼，所憾只是人生無法逆時鐘。夜里我躺在床上，枕上難眠，窗外的月光淌濕了手中的汗液，月光的另一端，想必菲菲已經入睡，只等明天的考試。

    第二天進入考場，客觀的氣溫與主觀的緊張，背上的衣服已經半濕半干。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監考老師為了避免考生作弊，開始搜身。一般是男老師搜女生的身，女老師搜男生的身，這可能是一種低級樂趣，或者是用夜總會的娛樂方式來減輕考生的壓力。

    反正色狼是不分性別的。

    第一場語文考試進行到一半時，我身后的男生突然扔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仁兄，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中有十五歲同居女友，下有一歲幼子，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鄙人身上，如果我今年考不上清華，我家一家老小都會自殺，望您行行好，把作文給我抄抄吧！”我正在看時，監考老師飄過來，搶過紙條以作證據，于是我和那個男生被定為作弊，驅逐出考場。走出考場之后，那個男生微笑著對我說：“不好意思，連累你了。走！我們去廁所，抽根煙。”

    由于非常郁悶，我在廁所里抽了生平第一只煙，是那個男生遞給我的。男生抽完煙，從腰上摸出手機，撥通后說道：“爸嗎？我剛才作弊給抓住了，你打個電話說一聲。中考這么嚴肅的娛樂活動我怎么能不參加呢？”通話結束之后，朝我笑笑：“我進去考試了，你沒事做就去上網吧。”

    我在廁所里發了一刻鐘的呆，走出來經過那間考場時，看見幾個監考老師正在向那個男生道歉。我想如果那個男生再打一次手機的話，今年中考的狀元就非他莫屬了。

    我莫名其妙地被取消了今年中考的資格，今后已無書可讀，人生已經無望。一個月后，中考成績揭曉。菲菲考進了重點高中，而和我有深交的朋友，老段小歪小強等人，無一例外，全部落榜。這個夏天是我們人生一個拐彎的夏天，所有事因此而有變化，上窮碧落下黃泉。在家整日看不到父母的好臉色，只好出門度日。長街小巷里的景物被烈日曬得搖搖晃晃，看的見是沒有飛鳥的寂靜，看不見的是穿過這里的少年歲月。

    殘陽落了，熱氣散了，仲夏夜的角落里，空氣里傳出了一個奇異的聲音：“我委托你做的事完成了嗎？”一個奇裝異服的女子低聲說道：“還沒有。”然后人音俱隱，夜色下只有乘涼的人們，和此起彼伏的蟋蟀之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