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曲深沉的樂曲聲中，臺上臺下的日本官兵齊刷刷抬頭看向高爐的方向，高爐頂端，一面白色中間紅色大圓點的旗子正緩緩升起，日本官兵們齊刷刷向旗子行著注目禮。

    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旗子升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從高爐內竄出一股爐火，嗖的一下，火苗竄到剛剛升到一半的旗子上，把正在升起的旗子點著。瞬間，人群中一片嘩然之聲，全場為之驚顫。就在這時，不知是哪個膽大的喊了一句：

    “不好，高爐閑置太久，第一次啟用，要炸。”

    話音未落，周圍的人頓時慌作一團，人群開始出現騷亂。只見安田倍三在臺上急得直跺腳，一邊來回走動，一邊指示一位日本工頭去看看怎么回事。

    只見一位日本工頭，拖著笨重的身姿，顫顫驚驚地從高爐外梯上爬上去，向爐內工人詢問，方才得知，原來，是爐蓋卡死了，鍋爐跑了火，火苗才躥了出來。

    只見那日本工頭沖著爐內工人哇啦哇啦一通亂叫，之后，又命人拿來一面新的旗幟重新掛上。不一會兒，爐內又躥出一股火苗，把新旗子又燒掉半個角。試過兩次之后，日本工頭只好把那旗子撤了下來，插到高爐半腰處，從遠處看上去，活活一個降半旗致哀的場景。

    這時，有些工人似乎明白過味來，大家停止了騷動，都饒有興致地看著日本工頭一通忙亂。人群中，從開始的慌亂，變成了不斷地發出稀稀拉拉的嬉笑聲。有的老工人則嘖嘖表示，高爐設備9年沒啟用了，老了，不中用了。

    而站在臺上的川島由子，始終一言不發，臉色鐵青。這一切，都被同樣站在臺上的王首臣看在眼里，他和之前一樣，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表情。

    又過了一會兒，音樂聲音停止，只聽高爐內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日本工頭快速跑到安田和川島面前報告：

    “報告長官，一號高爐，第一爐鐵水成功煉成。”

    這時，安田倍三和川島由子的臉色才稍稍有些轉機。

    開爐儀式，就這樣在一片慌亂中進行完畢。之后，日本工頭匆匆收了尾，并遣散了聚集在廣場上的工人。這時，臺上的人也從臺下走了下來。

    王首臣禮節性地和安田倍三、川島由子握手道別。在和安田道別之時，安田意味深長地對王首臣說：

    “王老板，您是生意人，從某種意義上，我也是，所以，我認為，我們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王首臣頷首微笑示意，禮貌回復：

    “安田先生，如有用得上我王某人的地方，王某人決不推辭，但在下能力有限，也請您多多包涵。”

    說罷，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之后，王首臣轉身上了車，在上車前一刻。王首臣回頭望了下人群，人群中，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與王首臣的目光在空中會合，王首臣沖那目光微微點了點頭，眼神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極其復雜的神情。

    而那目光，在和王首臣短暫碰撞之后，很快，便消失到人群中，不見蹤影。

    那目光，我分明看得清楚，那不正就是那天夜里去客棧給太奶奶和林嫂報信兒的大漢嗎？原來，他是鋼廠的人，而且，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他應該和我太爺爺王首臣之間，有著一種難以明說的默契。

    果真，當天晚上，那大漢就去了王首臣住的院子。

    “王老板，今天白天儀式上的事兒您都看到了吧，兄弟們干得還算漂亮吧。”

    大漢口氣充滿喜悅，眼神中透露著興奮。

    “你們是怎么做到的？真是難為你了。”

    “您別忘了，俺是干啥的。”大漢一拍胸脯，充滿自豪。

    “你們一定要小心，一定記得保存實力，不可蠻干。”

    “知道了王老板，我和弟兄們會小心的。”

    大漢又和王首臣說了說自己的計劃，只見王首臣不斷點頭稱贊，他沒有想到，這些沒有受過太多教育的人們，在和日本鬼子作斗爭的時候，表現出相當的勇氣和智慧。未了，又囑咐了大漢幾句。

    送走大漢之后，王首臣嘆了口氣。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夜晚。鋼城的創始人曾經找到自己，希望自己能夠為鋼城投產注入資金。可是那時，他由于經營煤礦，資金也很吃緊，沒有答應，創始人失望而歸。

    不久以后，便傳來這位創始人與日本一個會社簽訂借款協議。據說，那份協議十分屈辱，將鋼廠作為固定資產進行債務抵押。后來，這份協議被當時的一份報紙披露，創始人被扣上“賣國賊”的帽子，再后來，他逃到天津日租界的一處宅子，本想就此了卻殘生，過點花花草草與世無爭的日子。無奈，心里始終放不下這個鋼廠。他尤其不安的是，鋼廠半途而返，自建立之日起，沒有流出過一滴鐵水，無法面對自己當初的承諾尤其是被自己游說參與其中的那些人，這讓他很不甘心。這可是他操持多年的心血啊。于是，他多次派人回京打探鋼廠的建設情況。當得知工地一片蕭瑟，無人問津時，不禁悲從中來，不得不上交了辭呈，辭去鋼廠董事長一職，最后郁郁而終。

    創始人去世后，在王首臣的幫助下，被葬在鋼城內一座小山的下面，那個地方，瀕臨永定河，還可以遙望鋼城。

    選擇那里安葬這位創始人，王首臣的本意是如果有一天鋼城建設完畢，投入生產，這位創始人在天之靈也能看見，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慰藉。誰知，這第一爐鐵水，竟然是日本人煉造出來的，真是造化弄人。

    如今，鋼廠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成了他們以戰養戰的工具，這也是當初這位創始人在建立鋼廠之初沒有料到的吧。如果他當初得知這一切，還會費盡心力和財力去建造這樣一座鋼廠嗎？

    恐怕這一切，這位創始人已經看不到了，這對他反而是一種解脫。而王首臣、大漢以及鋼廠里的工人們，恐怕還要在刀尖上行走，這以后的日子，可是要如履薄冰了。

    黑暗的夜空中，龍煙鋼廠的輪廓在夜幕的掩蓋下若隱若現，閃著微弱的燈光。空中，偶爾會傳來一陣陣忽高忽低的群鴉哀鳴聲，鋼廠的創始人和他的鋼城夢，會不會就這樣被永遠地埋葬在京西的山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