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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順健 更新:2019-03-16 19:21 字數:702
爸爸在出院時,被診斷為早期老年癡呆癥。主要癥狀是他對外界的反應比別人慢,我試著理解他,那慢一步的反應里,隔著一個人倔強的內心。
他卻絲毫沒有表達出對我的同情和憐憫。是我,他的長子,在為他鳴冤叫屈,雖然無功而返,他卻用沉默對待我的努力。后來,因為爸爸有學歷,他重新就業的那家化工廠連升他兩級工資。還在爸爸回廠后,安排他一個看大門的輕差。
那天黃昏,他在化工廠的一處荒野里,看到一只大雁,落在他跟前。爸爸連追兩步,絆了一跤,伸手抓住這只大雁受傷的腿。他提著這只大雁,送給我外公紅燒吃。吃它的那天,香味四溢,親戚全到了,坐在一桌。爸爸突然對一桌人說,“唉,就是給我平反又能怎么樣呢,就這樣吧。”他那口氣,是息事寧人的。外公聽罷悄悄對我媽說,“李有智的心收回來了,就像這大雁落在地上了。”說罷,他給媽媽碗里夾了一塊鳥肉。坐在一邊的我,被爸爸的那句話架空了,頭重腳輕。一度我為了給他平反,在親戚中鬧出很大動靜,親戚們把我當作傳奇少年,孝子賢孫,口碑盛廣。可是這會兒,我真是上不去,也下不來。我喝了一口糖水,起身跑了。事后不久,一個舅舅說我,“你這小子想干什么呢,好好考你的大學,才是正路!”
我把所有關于爸爸所謂歷史問題的信件鎖進了抽屜。把一個少年對人世最初的熱情和希望封存進黑暗。一個人背著行李,去南京上一所公安大學了。此后,我畢業,做警察。改革開放之初,發了財的多是那些無業游民,或者是那些從牢里放出來的、破罐子破摔的人;朦朧的商品意識卻在我這個受挫的少年身上找到了縫隙,那是個人價值在渾身使不上勁的派出所里萌動的結果——經過一年的抉擇,我辭職下海了:闖深圳,開公司,成家立業,一帆風順。直到接父母來深圳,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