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作者:
王順健 更新:2019-03-11 10:47 字數(shù):2264
省作家協(xié)會打電話到我老房子里,要我去廣州開一個什么會。剛剛搬進去的租戶兇巴巴地說,“沒這個人!以后別打這個電話!”省作協(xié)的那個女同志叫苦不迭,忙打電話給市作協(xié),市作協(xié)一個女同志有我手機號碼,給我打過來。她在電話里說,“什么事呀,你家的租戶那么兇嗲!”我忙解釋,“他們想發(fā)泄對地主的仇恨吧,對不起對不起!我來趕走他們就是了。”我忙把現(xiàn)在的電話告訴了她。
作協(xié)打來電話后,我走出了守成舅帶給我的恍惚感、負罪感。兩天后,起了個大早,天剛亮,我就出現(xiàn)在火車站附近的巷子里。到廣州要坐兩個小時火車。會議上午十點半開始,我必須趕上早班火車。我眼睛看著街景,頭腦還在夢里。五星級的新都大酒店,向外排著蒸汽。我從蒸汽里穿過,繞過賣早點的小攤子,走上灑著陽光的大馬路。這時,我看到拐角處站著一個女人,一身素裝,腳下蒸汽繚繞,冰清玉潔,似仙女下凡。她一側(cè)身,我就笑了起來,叫了一聲,“小茵!”
小茵看到我也笑了,她朝四下看了看,迎著我走了兩步,站進一處樹杈漏下的陽光里。“哥,好久沒見了。去哪里呀,起得這么早!”
“我呀,我去廣州開個會,趕火車。你呢,你這么早站在這里干嗎?”
“釣魚,我很敬業(yè)的,是不是。”
“這么早?誰不在床上睡大覺呀。”
“嘻嘻,你有所不知,我專門來約會起大早的情人。這里鬼佬多,他們起得才早呢。”
“是么,你變了,時尚多了。”
“唉,女孩子么,有錢就會亂打扮。”
“還好吧,你!”
“還行,混唄!”
“有時間給守成舅打個電話,你只有這么一個爸爸,別太狠心!祝你好運。”
她點點頭,轉(zhuǎn)過頭看著我走進樹陰里。我走了十多步,回過臉看她一眼,她突然向我跑過來,挽著我的膀子,貼近說,“我也去廣州,玩。”
我來不及細問,倆個人快步跑進候車室,剛坐穩(wěn),火車就動了,整個動作很配合,就像排練過的。我和小茵像撿了多大的便宜,面對面坐著,哈哈大笑一陣子,像兩個傻瓜。把坐在我們身旁的香港人吸引住了,這些中年人臉無表情看著我們。小茵感覺到了,把臉轉(zhuǎn)向他們,香港人把臉又一張張地移向別處。小茵像看透了這些人的心思,又是一陣浪笑。我愣了愣,繼而也夸張地跟著小茵咆哮起來,笑他們裝模作樣夜郎自大,一肚子男盜女娼。笑累了,我又開始同情起他們,香港不景氣了,港人找不到工掙不到錢,就對著內(nèi)地虎視眈眈。按他們的說法是,“慍(賺)錢啦,內(nèi)地好慍啦。”何止是找錢呀,他們也來找老婆找房子找二奶……這樣一想,我在高速列車微微的搖晃中,心理上和香港人扯平了,就把他們撇到一邊了。這時,我看到有一個黑人正越過很多個腦袋,盯著小茵生情。
我看著小茵,千言萬語涌上心頭,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的臉上掃蕩著,畢竟她是唯一和我有過親密關(guān)系的親戚,我,有恃無恐也恬不知恥。小茵的打扮嚴肅得像個大學(xué)生,煙灰色的絲質(zhì)外套,煙灰色的領(lǐng)帶,牙白的內(nèi)衣襯領(lǐng),映著她性感的脖頸。大笑過后,她的鼻孔徹底張開了,鼻翼比以前單薄,陽光透進肉里,呈半透明的瓷色,又冷又脆。她面堂清瘦,耳垂幼白通透,耳眼回環(huán)幽深,整個耳朵懸而未決,猶如鬼斧神工。小茵在這一分這一秒是艷光四射的,英姿颯爽的。一年不見,她的變化這么大,越發(fā)像我的夢中情人,真是越墮落越美麗!我不禁有幾分驕傲,面對四周沉默的香港客。
我們說了很多話,她沒有提那次出千騙人的事,我自然不會把這事端出來掃興,狗屎不臭掀起來臭;再說了,不就是幾個老鄉(xiāng)的臭錢么,也沒有騙外地人,算是變著法子讓他們的錢找到個出處。他們現(xiàn)在要是面對這么一個美人,誰敢說被騙!不羞紅了臉才怪呢。
“怎么打扮得這么冷,現(xiàn)在是不是流行這個?”我問。
“像個大學(xué)生?不會吧。”
“別酸了,現(xiàn)在文憑也不吃香,你常扮大學(xué)生嗎?”
“沒錯,有一次,大學(xué)里的男友給我介紹一個導(dǎo)師。我謊稱是大學(xué)生跟他過了一夜,他一高興,男友的論文答辯就通過了。”
“操,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真好玩。”
“那些坐臺的女大學(xué)生,我手把手教她們。”
“真是的,關(guān)你什么事!”
“我才看不得她們干干凈凈的幾個月就完蛋了。”
“這么友愛呀!你的愛情呢,還是一根筋嗎?”
“不提了,知道嗎,我把那個愛情的小奶子給割了。”
“為什么?”
“愛情一結(jié)束,它就沒意思了,它就要死,我說過的。”
“那也叫愛情,就是個第三者插足吧,瞧你那時痛苦的,看你現(xiàn)在多精神!你有什么好招。”
“我現(xiàn)在有了個新想法。”
“新的想法?”
“是呀,嘻嘻。”
“怪不得作息時間都改了,改在早上出擊了。”
“哈哈,你們男人,晚上上床已經(jīng)不行了,現(xiàn)在呀,只有早上剛醒的那陣子,還能行事,一過午時,勁又沒了。”
“有這么嚴重嗎?啊啊,你是專家!”
“你等會,我上趟洗手間。”
小茵起身,眼睛在顧盼。我看到她眼角的色澤,不經(jīng)意的深了,暴露了她一貫生活的秘密,那只是眼角處一小塊粘膜的變化,卻能看到在她體內(nèi)最鮮嫩最隱蔽的地方,色素的沉淀,歲月的洗練。小茵轉(zhuǎn)出座位,屁股稍稍置后,好象那里面有了一些牽絆,比其它地方更需要安靜,不愿動似的。她以前沒有,以前的身體是爽利的、激賞的。因為這個,我稍稍平息了對她的欲念。
她說是去洗手間,也是向那個黑人走去。黑人眼眶里兩個玻璃球跟著小茵轉(zhuǎn)動著。
一會兒小茵走回來,后面跟來那個黑人。我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小茵先給那個黑人介紹我,然后才向我介紹那個黑人。小茵做得很好,這一點也像我守成舅的女兒,頭腦里開始有老少尊卑了。黑人叫吉普車,是廣州一所大學(xué)的英語老師。吉普車知道我是一個名作家,兩個眼睛對著我看,清澈無邪。看來,到廣州,小茵有去處了,我不必再操心。當下我把新的手機號碼告訴小茵,讓她有事給我打電話,我有朋友在廣州公安局。小茵看了看吉普車,看了看我,嘻嘻哈哈,笑了起來。我知道我小看了她,一個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