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們也是人，他們一年就要見一百多個人，或者更多，除非能讓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否則被忘記也是肯定的事情。老師們在我面前提起了很多人，有些我認識，有些我不認識，因為老師都忘記我到底是哪一年的學生，在那一年還有誰跟我是在一起的。老師們還能說得出那些好學生的名字，當然還有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名字，像我這種中等的不偏不倚的學生，老師大多忘記了。那位我剛才第一眼見到的老師是我的地理老師，我是他的課代表。要說起我為啥當了這么個地理課代表，還是有一段精彩的故事的。

    當年地理老師找了個同學當課代表，后來是因為太不稱職了，所以換了個課代表，就我和另一個同學競選。天吶，課代表居然還要競選，那次也真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那位同學要當地理課代表的原因很簡單，連我都知道，因為他喜歡的某班女生也是地理課代表，他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多與那位女生接觸。不過我用親身經歷證明，就算是同行，碰頭的概率都是特別小的。初中三年，我也只見過她一次。

    既然有兩個人競選，那么接下來就充分發揚投票文化吧。老師讓全班同學投票，很多同學都喊著我的名字，他們甚至叫囂，讓我當了課代表他們都不用做作業了。事實也確實如此，有一次連我都忘記做作業了，老師也叫心腸好，既然這樣就都算了吧，誰都不追究了。那時候地理課真的是副課，沒有人在乎。我作為地理課代表，加上好學生的名號，上任何課會開小差，但絕不會睡覺。地理課雖然很催眠，我還是強忍著，當我回頭看的時候，身后已經睡倒了一片。老師也不在乎，偶爾會叫幾聲，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講他的，咱們睡咱們的。

    同學們開始投票了，那位同學還用懇求的樣子看著我，希望我能讓給他。而我不知道怎么的，估計就是覺得這樣挺有意思，我從來不爭不搶，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了，那就好好玩到底吧。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咱們倆票數一樣。之后我們去了老師辦公室，因為那位同學已經有另一個課代表頭銜了，可見他是多么想當這個課代表。而我什么頭銜都沒有，所以老師任命我為新的地理課代表。我也說不上高興，但可能嘚瑟了點兒，還專門去找了一個同學問投的誰，他說投的我，我問為啥投我啊。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那同學的名字太難了，我不會寫。”就這么著，我陰差陽錯地成為了地理課代表。

    我那位地理老師知道我是來看望他的學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了。我也就笑了笑，跟著他去到了數學老師辦公室，也就是我之前所說的為了一道題，連著跑了六趟辦公室的。那位數學老師看著我，說道：“有印象，但我想不起來了。”老師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沓畢業照，“你是哪一年畢業的。”我立刻指給老師看，我是誰誰誰，絕對不是騙子或者奸細。老師點了點頭，但沒有其他能說的了，看來老師只是記得了有我這么個人，但有過什么事情卻忘記了。我也不再多說，隨便應付了幾句便退了出來。

    “沈長流。”一個聲音從我后面想起了。我回頭一看，也是一位老師，是我當年的班主任，幸好在離開學校之后咱倆還見過面，否則我到這兒來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了。班主任看看我，我也看看她。

    “老師好。”我用最傳統的話回應她。

    “你來啦。”班主任點了點頭，“還有其他人嗎？”

    “可能是還沒到吧。”我答道。

    “有幾個剛才還在，你碰到了嗎？”

    “沒有，見到了都未必認識。”我承認這是我的氣話，除了幼兒園小學同學們，因為面部變化太大，我已經不記得了，但像初高中這時候，就算變化也不是大變化，我能看得出來。我記得每一個人，但沒人記得我，所以我也沒必要認出他們了。

    “是啊，大家的變化都太大了。”老師笑了笑，“之前跟你一屆的，有人已經在辦移民了，還有的當了演員。”

    “哦，是嘛。”我的嘴角往上翹了翹。

    “其實，我覺得我也挺對不起你們的。”老師的這句話吸引了我的所有注意。

    “對不起我們？”我很奇怪老師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如果我不是班主任，我就可以跟你們成為好朋友了。但我是班主任，但凡有什么事情都得我頂著，所以必須對你們那個樣子。”老師停頓了一下，“你們那個時候是不是覺得老師很兇啊。”

    “沒啊，老師您比之前一個班主任好多了。”我答道。

    “哈哈哈，那老師今天正好不在，以后別說啊。”

    “嗯。”

    “你們有你們的任務，我也有我的任務。你們做不好會有人批評你們，但我要做不好，那會影響我的前程。”老師看向了我，“以前我覺得跟你們講這些不合適，現在你們能懂嗎？”

    “我能懂，我才剛辭職。”我笑道。

    “對不起。”

    “沒有啥對不起啦，老師。”我轉過身往校門口走去，當年的每一天回家我都走得毫無留戀，畢業那天也是一樣的，現在更是如此。變得不是這個學校，而是里面的人。我應該向那位老師講再見了，有點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之后我立刻跑回了家，從抽屜的犄角旮旯里把遠山先生的名片拿了出來，我再也不想做這種人，做一個像影子一樣的人，我要讓人記住我，一聽我的名字就知道我到底是誰。

    當我猶豫了半天，終于撥下那一連串號碼之后，我的心臟開始狂跳，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做好，我也不知道我接下去該怎么辦，就在我浮想聯翩的時候，里面傳來了回應，“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