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里走來走去是特別難受的，女士們還好，穿過她們的身后是一種享受，她們多少都帶有一絲發香。相比之下男士們關注的似乎不多，偶爾也會有幾個身上帶些煙草味，但不是那種香水的芬芳，而是夾雜著丑陋和隔夜酒的讓人作嘔的味道。這里是不讓抽煙的，所以專門的吸煙房里站滿了人，有男人有女人，他們一個個吞云吐霧，把整座房間點綴得烏煙瘴氣，仿佛仙境一般。對愛吸煙的人來說，那里就是云霧縹緲的天堂。也許幾位老煙友可以通過鼻子區分出房間里十種以上不同香煙的味道，再看那房間的垃圾桶和地上，到處是煙灰和煙頭。

    有趣的其實不在這里，而是吸煙室旁邊有塊小牌子。我會說那里像個天堂，這并不是我的原創，而是因為旁邊那塊小牌子上寫著：“天堂”。這位可怕的遠山先生連吸煙室都變成了他手下的藝術品。我想那位先生應該也是善解人意吧，因為真正能欣賞藝術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是想來證明自己欣賞藝術罷了，既然如此就會有憋不住的時候，從高雅回到世俗，其實只要隔一扇門就行了。

    相比這個天堂妙筆，還有一件讓我更加覺得諷刺的事情。既然那座吸煙室是天堂，那我現在身處的又是哪里？我不禁開始留意自己的腳下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就怕哪里刻著一行小字兒，上面寫著“地獄”。

    我低著頭一路走，一路還得東瞧西看，據生物學家說，人類本來是有第三只眼的，至于什么原因變沒有我就不知道了。如果現在我有三只眼睛的話該多好，那樣我的兩只眼睛看著大地，還有一只眼睛巡視四周，我就不會撞到展柜了。人多就有一個不好，我看到的不是腿就是腳，偶爾看到一些美麗女生們修長的玉腿算是福利，不過大多數看到的都是男人的腿，有牛仔褲的，有西裝的，還有……黑毛腿。這些腿擋在了我的視線前，隨后突然閃開，當我注意到展柜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頭一下子就撞到了玻璃上。周圍的人看著我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般來說，因為太入神，或者正看著手機，不小心撞到電線桿啥的笑笑也就過了，可這里是畫展。當我因為撞到而抬頭看向玻璃櫥窗里的藝術品時，整個人渾身就是一哆嗦。我的天，撞哪兒不好偏偏撞這兒，連頭條圈的標題我都想好了，“遠山畫展，某男士太過癡迷**畫，竟撞上玻璃！”

    在我面前的玻璃櫥窗里，是一尊完美的女性雕塑。從肌理到著色，甚至每一根秀發，都讓人覺得栩栩如生。那尊雕塑坐在一個大理石座上，背后是一塊畫布，用最傳統的水墨畫勾勒出了西方的城堡和一望無盡的小石路。遠山先生就是愛瞎搞，用水墨畫來畫那些跟自然毫不相干的東西，說像也不像，說好看也不好看，再加上這么一尊僅僅為了吸引眼球的女人雕塑擺在這里，真的是煞風景。難怪剛才那些腿怎么也不閃開，害得我來不及躲閃。就在我羞紅了臉，打算趕緊找個地縫鉆進去的時候，那尊雕像居然朝我眨眼！

    “你……不要緊吧？”那尊雕像的手和唇都動了起來，手指了指額頭的位置，嘴唇像是在問我，我也聽到了一絲微小的聲音。

    “啊！”我像是小時候聽外婆講大灰狼的故事一樣，嚇得往后就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雕像捂著嘴笑了笑，又繼續擺回了原來的樣子。這是啥，人工智能？還是說……沒錯嘛，她就是個真人。我竟然被戲弄了，氣得我站起身就要罵街，可周圍的人都看著我，我要罵街也不好意思，再看櫥窗的左上角貼著呢，“真人勿動”。得了，上面已經貼了告示了，你就算想生氣也只能恨自己眼瞎。更何況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正找著“地獄”呢。

    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因為是最后一天畫展了，很多作品都被帶走了，還有一些據說是被某些藏家看重，所以買回家當擺件了。那些不看也罷，我這么想著，真正好的東西是一定能留到最后的。到了吃中飯的時間，畫展的票是會送一頓自助餐的。如果前面的藝術品都不入法眼，那這頓飯總該很實惠吧。就沖這頓飯，這張票也值了。吃飯的時候我不禁懷疑蘭會妨的用意，她是把一次畫展連同請我吃飯的機會統統用了，這算是我欠她一頓飯呢？還是以后再也別見了呢？不管啦，那些都是未來的問題，現在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吃自助餐。

    有幾個地方可以近距離感受到人類的貪婪和瘋狂，我工作需要去過的交易所算是一個，自助餐餐廳也算一個。不論能否吃完，每個人的餐盤里都裝滿了生靈的遺骸，人類發展幾千年以來，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富足過。雞腿、鴨舌、烤魚、壽司、牛羊排、豬肉卷、馬卡龍、慕斯蛋糕、焦糖瑪奇朵，來自世界各地的美食以如此繽紛如彩虹的方式出現在我們的餐桌前，如果你是饕餮，你就有福了，在這里最大的笑話就是，我去吃了自助餐，但我沒吃飽。色彩繽紛的美食拼盤仿佛一個莊嚴的承諾，來我這里，你一定能吃得幸福美滿。

    我拿了一份蘑菇湯當開胃菜，再拿了一份牛排和一份羊排，加上些培根和炸鱈魚，番茄醬是不能少的，餐后來點哈根達斯的冰激凌真是絕配。至于飲品，我還是選擇了不帶糖的純絲襪奶茶。小的時候我其實最愛吃糖，對甜情有獨鐘。像咖啡和茶水對我來說就像是難喝的藥湯，給我喝我都不喝的。現在倒好了，完全反了過來，對甜我只趕到膩味，反倒是這些苦苦的飲品，可以讓我的口腔和腸胃在飯后達到最舒爽的狀態。

    自助餐對我來說算是種享受，但對很多人來說并不是，他們大多吃的不能彎腰，還在往嘴里塞，似乎想在這一頓飯里把一輩子要吃的東西全塞下去。有時候人體就像后膛炮，嘴里塞進炮彈和火藥，后頭發射炮彈，打到它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