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八斤站起來拿著柴刀，慢慢騰騰地向山上走去。爬到半山腰，看到有許多人家在山上搭起了草棚，能干活的都住在山上。心想，搞集體化白天出工，晚上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現在包產到戶，他們過著牛郎織女的日子，我這生產隊政治指導員丟了權力，過去說話一言九鼎，現在說話沒人聽。邊走邊想，越想越是生氣，揮腳踢向路邊的一蔸樹，松樹搖搖晃晃落下許多樹葉，弄得自己滿身都是樹葉。伸手邊掃身上的樹葉邊悻悻地說：“他媽的！你們這些人好好的社會主義不干，要走資本主義道路，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們！”

    他怒氣沖沖向山下跑去，走到自家門口，跨進門檻抬頭一看，廳屋后墻的正中間貼的是盤王的畫相，腦海里涌現老人說的話。高王侵犯評王的地盤時，評王出榜文招將，許諾誰能取來高王的首級，不僅與他平分天下，還要把三公主英花許配給他。盤瓠是太白星君的化身，也是上玉皇大帝派遣下來助評王打高王的，他撕下皇榜應昭出征，渡海取回了高王的首級。評王不負前言，賞予重金，并封遷青州會稽山為王。盤瓠與英花公主完婚后生下六男六女，評王又賜盤王十二姓，長子姓盤并繼王位，理應是掌管其他的姓，現在自己不僅沒掌管其他的姓，區區指導員也因生產隊解散而自動消失，自己不再有任何權利。走進去，大聲喊道：“蠢婆，蠢婆，你煮飯沒有？我餓了！”

    妻子雖答應帶兒子去，卻遲遲沒起身，依舊坐在那兒納鞋底。聽到男人的喊聲后，連忙站起來向樓上走去，喃喃說：“人家的米放在火房，我家的米藏在樓上，鳥仔都沒生的人也能當指導員……”

    盤八斤看到老婆已向上樓走去，忽然，想起樓上還有臘肉，大聲說：“你量米下的時候帶塊臘肉下來，炒冬筍伙臘肉下酒……”

    盤八斤說后，向自己的臥室走去。走進去，歪著身子躺到床上，還扯被子蓋住身子，一會就響起呼嚕聲。奉杏花按照男人的吩咐，把米和臘肉一起拿下來。淘好米燒火煮飯時，邊燒火邊剝冬筍。飯開了后，轉過頭去朝臥室大聲喊道：“飯開了，你起來炒菜吧！”

    籮筐里就幾個冬筍，她看到男人還沒起來，把剝了的冬筍放進盆子里，端著盆子向臥室走去。走到臥室門口，聽到里面傳來的呼嚕聲如雷鳴般的響。心想，丈夫昨晚早早就去睡了，今天早晨又是八多點鐘才起來的，現在還沒到中午又睡著了，難道是上輩子沒給他開靈，讓他變成了睡覺蟲。大步走過去，一手端著盆子，一手掀丈夫身上的被子，一股臭氣撲鼻而來，大聲說：“你怎么還不起來炒菜的？”

    盤八斤睜開眼睛瞪著老婆，惡狠狠地說：“你這個蠢婆！是不是我沒當指導員了，你也來欺負我？難道你們也要造我的反嗎？”

    奉杏花被嚇的身子一振，手中的盆子滑落在地，幾個冬筍落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你老婆，怎么會造你的反？”

    “沒造反就好，再剝幾個冬筍吧！”

    “冬筍已剝完了，就挖了這么幾個回來！”

    盤八斤緩緩地坐起來，大聲說：“你真蠢！這幾個哪夠我下酒？要不，你去給挖幾個回來吧！”

    “你父子倆都一個樣，大白天在家里睡覺，叫婦人家上山去挖筍子，你也吃的下喉？老娘不干！不夠下酒關我屁事……”

    “你這死老婆人！叫你挖幾個筍子回來都不干，老子年頭忙到年尾，還不是為了你娘兒倆嗎？你看看人家，餐餐吃野菜，還填不飽肚子，老子讓你娘兒倆天天吃白米飯都管夠，難道虧待了你……”

    盤八斤邊數落老婆邊向火房走去。進去一看，火房上只有幾根柴火。轉身出去，看到吊腳樓堆柴火的地方又是空空如也。回來，歪著腦殼盯住老婆，左手叉在腰間，右手指著老婆的鼻子，大聲吼道：“你，你還在這打什么擺子？快去喊你崽起來，一起去撿柴火！”

    老婆看到男人回來火冒三丈，氣勢洶洶地瞪著自己，不自覺地后退了幾步，看著男人結結巴巴說：“我，去，我這就去……”

    盤八斤看到老婆很害怕自己的樣子，心里覺得好笑，依然板著面孔說：“叫你把兒子喊起來，兩娘仔一起去撿柴火。這雪一落下來，不落十天半個月晴不了，要你們又冷又餓，日子很難過！”

    奉杏花看到男人雖板著面孔，語氣卻溫和多了。趕忙上樓去，一把掀開蓋在兒子身上的被子，拉著兒子坐起來，大聲說：“大白天也躺在床上睡覺，你患了懶人病嗎？你爹爹在樓下大發雷霆，再不起床跟我去撿柴火，一定會打得你的屁股開花。否則，不準數！”

    盤大學聽說父親已發怒，急忙從床上爬下來，拿棉衣披在身上，邊扣扣子邊下樓。喃喃自語說：“人家從年頭忙到年尾，這寒冬臘月在家休息一會，也要挨爹爹老子的打，他也太霸道了呀！”

    盤大學下樓來，聽到火房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歪著腦殼一看，父親邊切菜邊罵咧咧。他悄悄進廳屋去，從墻壁上取下柴刀又輕輕地出來，邊把柴刀捆在自己的腰上，邊匆匆向前走。小聲說：“媽媽，我們走吧！快些回來，我們陪爹爹喝幾杯……”

    “你想的美！你爹爹幾時讓我娘兒倆上桌吃飯？”

    清早，馮隊長挑著一擔籮筐，匆匆走到雷保管家門口站住，大聲喊道：“雷保管，雷保管，你起了床沒有？”

    還沒天亮，雷保管就起來，腰間捆著柴刀，肩上扛著一根竹扁擔，急匆匆向山上走去開荒。爬上山去，天才剛剛開始亮。雷保管老婆聽到有人喊自己的男人，豎起耳朵一聽原來是馮隊長。急忙從火房出來，站在門口說：“老雷已經上山開荒去了，你喊他有什么事嗎？”

    “喊他去公社領谷種，通知要求兩人一起去領。”

    “那好，我這就去山上叫他回來。你進屋里去烤烤火吧！”

    雷保管挑著一擔柴剛踏上房屋前面的坪子，馮隊長沖了過去，大聲說：“雷保管，公社分給我們隊百把斤谷種，要求我們兩人一起去領。還說，要給我們培訓栽培技術，要不然，我不會來喊你！”

    雷保管放下柴火，邊用衣袖擦額頭上的汗水邊說：“我們隊有三十幾畝梯田，百把斤谷種給誰家才好呢？隊里留有谷種呀？”

    “這是水稻雜交谷種，與常規品種不一樣，一蔸禾只須一粒谷子，兩三斤就能插畝把田，聽說還能畝產千斤……”

    “大躍進時，我們隊里就報畝產千斤了。我們這山里的是冷水田，實際畝產只有三四百斤。真正畝產千斤的話，誰會挨餓呢？”

    “要相信科學！沒有夢想那來的現實？我們去聽聽吧！”

    兩人邊走邊聊來到保管室門口，雷保管放下擔子去開門，拿起一看，鎖眼上有一層泥土。細心把鎖上的泥土清除，鎖眼里還有東西，雕了好一會都沒雕出來。馮隊長過去說：“雷保管，你在這看著谷種，我去向指導員報告，出了這檔子事應由他來處理……”

    盤大學與母親剛剛出去，馮隊長急急忙忙沖進來，大聲說：“指導員，保管室有人搞破壞，把保管室的鎖弄壞了，去看看吧！”

    盤八斤偷偷一笑，放下菜刀跟隨馮隊長匆匆走去。他走過去，拿起鎖一看，大聲罵道：“這是那個做的沒屁眼的事，他的孩子生下來也會沒屁眼！我們把這鎖砸開，換一把新鎖來鎖保管室。”

    馮隊長緊鎖眉頭，低頭思索一會說：“這窮鄉僻遠里，去哪里買新鎖呢？要不，我們先把谷種放在雷保管家里去吧？”

    “谷種放在私人家里，不行！早幾天，我在縣城買了一把鎖回來，準備鎖家里的大門。要不，我拿來鎖保管室。”盤八斤說。

    “也好！這時正是開荒的大好季節，人人都忙得焦頭爛額，誰有時間去縣城？只能這樣了，你快回去拿來吧！”馮隊長說。

    “遵命！”盤八斤雙手抱拳晃了晃，又給馮隊長行了鞠躬之禮，轉過身來詭異地笑了笑。然后，跑步向家里走去。

    馮隊長剛剛砸開鎖，盤八斤就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站在門口把鎖和鎖匙交給馮隊長說：“這鎖我一次也沒用，請馮隊長檢查！”

    馮隊長看了看，確實是一把很新的鎖，與保管室原來的鎖一般大小，把鎖交給雷保管說：“你是保管你去鎖，并保管好鎖匙！”

    雷保管接過鎖也看了看，把保管室的門鎖好后，把鑰匙放進衣兜里。盤八斤上前說：“今天我炒的是冬筍伙臘肉，去喝一杯來！”

    “不不不，我還要上山去開荒，免得又餓肚子。”雷保管說。

    “雷保管，盛情難卻，我們就依了指導員吧！”馮隊長說。

    清明節那天早上，馮隊長與盤八斤來到雷保管家。盤八斤開門見山說：“雜交谷種很是珍貴，放在保管室喂長腳婆太可惜了，把谷種分發下去，種子各自保管是最好的，免得隊里的社員埋怨。”

    馮隊長點頭同意盤八斤的意見，雷保管看了看他們兩人說：“你們倆是領導，我聽從你們的指揮。”

    三人分別去各家各戶下通知，隊里的社員都拿著蛇皮袋來了后，馮隊長站在保管室的門檻上，大聲說：“請大家注意！這雜交山外已試種，晚稻都能畝產千斤，但大家要合理插禾，不能與常規稻谷一樣，行間距至少要八寸到一尺寬……”

    馮隊長說完后，雷保管打開保管室的門，大家笑嘻嘻地走進去，看到保管室里面空空如也，不僅是雜交谷種不翼而飛，生產隊的儲備糧也丟了。大家紛紛議論說：“保管室的門和窗子好好的，這谷子是怎么被盜的呢……”

    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