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水廠的生產量大增的時候，護士哥哥就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自從有了第一棵空心樹，商人的直覺告訴他，這里已經呆不下去了。現在漫天的枯葉，和他當初要離開安樂鎮時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寫信給我的妹妹說，這里已經呆不下去了，收拾收拾跟我走吧，她卻死心塌地要和醫生待在這里。那時起，我就恨起了醫生那家伙，他把我的公司全毀了，現在還拐跑了我的妹妹。為了等她回心轉意，我耽擱了一段時間，直到枯葉拍打我的辦公室窗戶。

    一大片一大片的枯葉飄落，楓樹都枯死了，連當肥料的資格都沒有。那些僅存的原生楓樹也變得很奇怪，就算長出新的葉子，長出的也是枯葉。

    楓樹似乎還改變了這里的氣候，沒了春夏，只有秋冬。冷風吹過，枯葉到處飄零。我的產業算是徹底毀了，那些木頭賣不出去了，投資的錢都成了泡影，除了離開我別無他法。

    像護士哥哥那樣離開的人有很多，整個安樂鎮的外來人口，來時一大堆一大堆的來，現在是一大堆一大堆的走，留下的是那一片片枯木林，還有食不果腹的鎮民。

    姓王的人回憶起來了，安樂鎮剛踏入秋天就禍事不斷：這里早就沒了良田，要養活自己都成問題，安樂鎮外來人口和原住的居民瞬間走了一半。伐木場和周圍一圈的娛樂場所都廢棄了，鈔票變成了柴火，根本用不出去。

    等到外來人再回來的時候，我們安樂鎮已經一無所有，唯一讓我們餓不死的原因，是無緣港還有船來停靠。后來又修建了一條公路，為了從我們這兒，運輸貨物到東邊的聞風鎮。他們提供物資，我們提供住宿和服務。

    所有的燈光在一夜之間都熄滅了，安樂鎮又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那幾年，安樂鎮的楓樹長出的全是枯葉。枯葉六個月，光禿禿的樹枝六個月，一年又一年，就是在枯枝敗葉中度過的。

    我們把枯木砍倒，不管是不是空心樹都被我們一吃而光。枯葉成了我們的菜湯。

    那時候，很多人都去醫生那里，說去他那里就能吃到山珍海味。這點我父親是相信的，但是他不愿去求醫生幫忙，“那么多人，醫生已經忙不過來了。”

    當我看到那些去醫生那兒回來的人，一個個摸著肚子，說著真好吃真好吃，我都心動了，偷偷跑去見過醫生，也吃了他給的藥。一回家，我看到桌子上擺滿了食物，不禁喜笑顏開，和父母吃了起來，他們說這是樹皮，我卻說這明明是肉，香噴噴的肉。

    這么幾頓下來，當我看到桌上放著的又是樹皮，我就會想：這次的肉怎么跟樹皮一樣。而父母每次都說，我之前就沒吃到過肉。

    全鎮的人現在還是暈暈乎乎的分不清，唯一沒吃過醫生的藥的那位法師，倒成了唯一的明白人——我能理解醫生為什么要這樣，讓全鎮的人出現幻覺，我的兒子已經分不清桌上的食物了。

    走到屋外，有些人還在感嘆一片火紅的楓葉，而那日子早就過去了。

    附近的鐵房子已經變紅了，一根根鐵條掛在屋檐上搖搖欲墜。路燈上都是灰塵，燈桿也腐壞了，簡直一碰就倒。我本以為只有那些空心樹脆弱，原來這些也是一樣的。

    有時候貧窮也會得病。我的妻子突然渾身乏力，耳聾眼花，憑我的法術是治不好的，更何況現在連好的楓葉都找不到了。我們把她背到了醫生那里。

    醫生一直是副笑嘻嘻的樣子，看都沒看，問都沒問，聽也沒聽，直接把藥遞了過來。我在她背后托著，讓她把藥喝下，她喝完立刻就跳了起來，好像什么事都沒有了，我們很是高興，差點跪下來向醫生磕頭。護士把我們請了出去，因為后面還有人在排隊。

    到后來我才知道，全鎮除了我和護士，其他人都喝過醫生給的藥了。我真覺得醫生是來到凡間的神仙，可是幾天后，我的妻子就在睡夢中，笑著離去了。

    那天晚上，她的笑聲很大，驚醒了我，撼動了整個屋子，嚇得兒子從睡夢中醒來，趕緊跑了過來。我以為她是想到了什么開心事，也跟著笑，她慢慢收斂了一點，把剛才夢到的事都說了。

    那是她一生所有幸福的瞬間，包括認識我，后來結婚，生下了兒子，看著兒子長大成人。就在夢的短短時間里，讓她回憶了一遍又一遍，她還夢到了未來，安樂鎮變得和以前一樣有錢了，兒子開著汽車，來回于家和公司。說完了話，妻子清了清嗓子：“好累，我睡了。”她還在微笑著。

    后來再沒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