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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蘇蘭朵 更新:2016-02-01 16:21 字數:2370
接下來的兩天相安無事,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像列車駛過站臺。但是她又在下一個站臺出現了。
這天晚上,我正靠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手機里飄過來艾小姐一條短信:你在干嘛呢?我愣愣地看著這幾個字,人仿佛一下子被卡住了。
眼前浮現出艾小姐的形象來,蒼白,瘦弱,著灰衣,說普通話。身上有一種吸引人的氣息,對了,這氣息就是二毛說的,有教養。她為什么要問我這句話呢?想跟我聊天?還是發錯了?我的手指在手機鍵上猶豫著……
我回:一個人,在家。鬼使神差般按出這幾個字以后,我感到渾身有些發熱。
我把電視音量收小,屏息看著手機。過了好一會,短信過來:哦,我也一個人。
我驚得從沙發上站起來,抬手關了電視。不會吧?她真的想跟我聊天?我走到洗手間,站在鏡子前,一張胡子拉碴的平庸面孔出現在眼前。馬上泄了氣。她那樣的女人怎么會看上我呢?再說,她好像有男人啊。我想起她那天的胡言亂語,對著狗說什么你爸爸,你哥哥的。我記得有一句是“說不定你爸爸會回來看你”之類的。莫不是離婚了?
回到沙發里,我拿起手機:艾薇兒的爸爸不在家?
艾小姐:他們還沒見過面呢。
還沒見過?出差了?還是兩地分居?我琢磨著,忽然對這位艾小姐產生了好奇心。
接下來的幾天,艾小姐都在晚上九點多發短信來。話題五花八門,只是不再提艾薇兒爸爸的茬。她問我現在看什么電視劇,我說《雪豹突擊隊》,挺好看的。她說國產劇沒什么好看的,你看美劇吧。最近有一部叫《別對我撒謊》,講一個心理學博士通過人的表情來識別謊言,幫警察破案。很有意思。說得我心里一驚。又問我讀什么書,我有點窘,回說工作太忙,沒時間看書,就看看報紙。她說時下流行偵探小說,你若有時間,可以看看東野圭吾,寫得很好,推理好,文筆也好。我說好。她又問,你喜歡聽音樂嗎?這次我考慮了很久,慎重地說,我喜歡聽陶喆和雅尼(其實我更喜歡周杰倫,雅尼只知道一首曲子,站前廣場以前在晚上總放,很雄壯,好像有多大事似的)。但是艾小姐告訴我,雅尼近年沒有好作品,班得瑞也不禁聽,還是肖邦百聽不厭。我的手心出汗了,臉漲得通紅。幸虧她看不見。每次跟她聊完,都覺得自己要虛脫了。她問我做什么工作呀?我躊躇了一會,說是做電腦工程的。她問,開發軟件嗎?我含糊地說,負責一點管理。然后忙問她干什么工作?她說,我以前在出版社工作,現在辭職了。我說為什么辭職?是不是嫁了個有錢的老公啊?她說,想自己做點事情,還沒想好。我問是想做生意吧?她回說,不知道。我說你好像不是東北人吧?她說你看出來了,我是安徽人。一個人在東北?她說,不完全是。有時候她會跟我談星座,像個很迷信的小女孩,但是說著說著就會把人分析得深入骨髓,讓我心生敬畏。有時候她又跟我講小時候,說我們這代人很幸福,尤其是小時候,物質雖不那么富有但大家都很快樂。但是大學畢業后就開始不幸。社會變了,人也跟著變了。我說你有什么不幸?那么有錢。她說,我原也以為有錢會很幸福,但是現在發現,不是那么回事。我心里不舒服,酸酸地說,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她說,你若像我一樣,也會覺得沒意思。我問,你什么樣?她又不說了,轉移話題,說,我們談談小時候的動畫片吧。這個我感興趣,有說不完的話,那天晚上,我們聊到了后半夜,意猶未盡。我和小紅在一起兩年好像也沒說過這么多話,談話內容從來沒有這么豐富過。
我一下子愛上了晚上的這段時光。我開始在白天沒事的時候泡網吧,去搜索那些艾小姐提到過的內容,然后把牛逼的句子編輯成短信存在手機里,等著與她交流的時候裝作很隨意地樣子發出去。我甚至在周圍鬧哄哄的視頻話聊背景中一個人插上耳機聽肖邦。
二毛覺得我不對勁,問我,最近你怎么神秘兮兮的,泡妞呢?我不愿意跟他講,含糊地點點頭。他說這就對了,別一棵樹上吊死。三兒,雖說你長得不算好看,可是你這身材,在男人里那得算一流的,色女看到要流口水那種,小紅根本配不上你。我說行了,別忽悠我了,八字還沒一撇呢。說完這句話,我被自己嚇了一跳。
回到家里,我再次來到鏡子前打量自己,真的像二毛說的,身材讓人流口水嗎?那么她呢?我笑了,怎么可能呢?我這檔次,和人家差得太多了。可是,她為什么這么喜歡和我聊天呢?她沒有別人可聊嗎?她的男人晚上一直都不在家嗎?
這天晚上,我一直在等艾小姐的短信。我甚至預先編好了一個笑話存在手機里,準備她一來信息,我就發過去。但是,沒有。有幾次我想先給他發,又擔心她家里有人,比如艾薇兒的爸爸回來了,那樣就不好了。想到這里,我忽然感到有點落寞。我覺得這個晚上無比漫長。當電視屏幕出現零點的時間時,我起身準備睡覺。可是睡意全無。我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問我自己,張三,你這是怎么了?
漫長的兩天過去后,我又等來了艾小姐的短信。這一天,她好像心情不大好。問我一般不開心的時候會干什么?我說喝酒啊,喝酒最管用了。她說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呢?然后過了半天,她過來一條信息,你一般喝什么酒?我說最喜歡雪花啤酒。她說,哦,那我這紅酒就不請你喝了,呵呵。我好像看到了她的樣子,臉紅紅的,端著玻璃杯,像電視劇中的女子。我問,你老公還沒回來嗎?“老公”這個詞,我早就想用了。我越來越想知道答案。沒想到她馬上回復道,誰跟你說我結婚了?我看著這條信息,手抖了一下,心竟然嘭嘭跳起來。我迅速把那個笑話發給她。然后問,現在心情好些嗎?她說,有意思。你這人心腸還挺好的嘛。這句話有點像針,刺了我一下。我能算心腸好嗎?我難道不是個騙子嗎?仿佛從云霧里一下子跌回到地面。
與艾小姐互道晚安后,我陷入了一種難言的空虛。我算了算,十天了。從紅旗廣場見面到今天晚上,這十天像夢一樣不真實,也像夢一樣奇妙。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二毛的話在我耳畔響起,頂多半個月染過的毛就得露黑茬。再過五天,她就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看著手機,確切地說,我穿過手機的殼看著那張SIM卡,五天之后,就要把它丟掉嗎?我現在比從前更舍不得丟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