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慶隨市長調研回來,還沒有形成文字材料,他結合自己去洋灣的走訪,寫了一篇調研報告,遞到調研室的辦公室,讓他們遞交給政府辦,自己則想著找個機會跟吳廷偉當面談一次,匯報一下自己的想法。

    政府辦公樓一樓大堂的左側是餐廳,整個大樓的辦公人員中午都在這里吃工作餐,推開大堂左側的一個自閉門進去,是一個有兩百平米的大廳,中間是餐臺,上面擺放著許多的餐盤,午餐都是自助餐,大家吃什么自己隨意,周圍是一圈餐桌。大廳的周圍有許多的包間,市委領導一般在包間里用餐,只要領導不下去調研或者開會,一般都能在這里遇到,嚴大慶也經常遇到吳廷偉,只是禮節性的點下頭,那么多人在用餐,過多的寒暄或者客套,在別人眼里能讀出不一樣內涵,嚴大慶雖然進機關不久,但他知道,機關里的人際關系很微妙的。

    嚴大慶故意找了靠近包間的座位坐下,就為了看看吳廷偉今天來不來用餐,有沒有外出。

    吳廷偉推門進來就看到嚴大慶了,他走到包間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說大慶你下午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市委常委讓一個與他工作沒有交集的副處級干部去他辦公室,這有點不合常規,吳廷偉停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上次群眾集訪的事情給我個書面材料。

    書面材料嚴大慶手頭就有一份，他知道吳廷偉這人工作比較嚴謹，飯后回到辦公室自己又在電腦上看了一遍，以防有錯別字或者遺漏、疏忽之處，稍作修改后重新拉了一份。

    嚴大慶看看時間，才一點鐘不到，他估計領導飯后也應該有半小時的午休，他準備等到一點半再給吳廷偉辦公室去電話。

    到市政府上班以來，嚴大慶還是第一次去向吳廷偉匯報工作，以前吳廷偉當縣委書記的時候，嚴大慶曾多次跟吳廷偉單獨接觸，吳廷偉身上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有相當的人格魅力，他也是農村出生，也同樣做過教師，同樣做過鄉黨委書記，仕途軌跡跟一點錢有點相似。嚴大慶一向對他比較敬重。現在嚴大慶工作上已經與吳廷偉沒有交結，這時候再去吳廷偉那里會招來圈子嫌疑，嚴大慶到市府后特別注意這一點。

    嚴大慶把頭靠在椅背上，瞇起眼睛作閉目養神狀，腦子里則盤算著怎么跟吳廷偉說自己工作上的事情，這樣的事情跟他說是否合適，他正想著，手機響了，是吳廷偉打來的，說大慶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吳廷偉二十樓的東側。

    至于領導為什么住二十樓，嚴大慶還聽到過一段子段，說大樓一共是36層，按照九五比例，剛好是二十層，有九五之尊一說。

    當然，這都是一些沒事的人胡亂聯系，也是湊巧了，假如大樓是35層，不知道他們會編出什么段子來。

    嚴大慶進入電梯，下到二十樓，出了電梯往右一拐，通道里有一道門，把樓層通道隔開，旁邊緊挨著的是市委辦公室，嚴大慶輕輕敲了一下市委辦公室的門，里面傳來“請進”的聲音，嚴大慶推開門并沒有進去，他站在門口對坐在里面的人說，領導你好，我是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的嚴大慶，吳秘書長讓我送一份材料過去。

    那人打量了一下嚴大慶，說你稍等。說完拉開抽屜拿出一把鑰匙，出來把通道里的盼盼門打開，然后說右邊第二個門，秘書長在里面。

    吳廷偉的辦公室是個小套間，大概有三十平米，分為兩間，外間分為會客區和辦公區，里面是休息室帶衛生間。嚴大慶敲門進去的時候，吳廷偉剛剛在休息室里洗漱完，手里還擦著毛巾。他示意嚴大慶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去用紙杯給嚴大慶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說你把那天的情況說說。

    嚴大慶把手里的材料放在吳廷偉的桌上，簡單介紹了農民的現實情況和訴求。

    說說你的辦法，我知道，你一定想過解決方案了。聽完了嚴大慶的陳述，吳廷偉說。

    這事應該是亭都區和洋灣鎮考慮的事情,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應該是我考慮的事情。

    假如我想聽聽你的分析呢?秘書長這話說的不容分辨。

    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不一定成熟。嚴大慶說，我想，如果我是鎮里的書記，這件事并不復雜，政府出面選出一塊土地，建個集中居住的康居工程，七十平米左右的小套，群眾出資，按照成本價計算，土地仍然是政府的，不發土地證，為了避免已經買房群眾再次爭房，我們明晰產權共有，享有永久居住權，不能買賣，一旦拆遷，或者搬出，個人出資部分按照銀行同期利息折算，這樣，就能解決他們的住房問題，不至于他們無處安身。

    要是他們還不愿意交錢呢？吳廷偉問。

    嚴大慶喝點水，把杯子放回茶幾，說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那就劃出一個地方，允許他們自建，但要統一圖紙，統一規劃。那樣的話他們花的錢肯定比鎮里集中建要多花錢。總之不能讓他們沒有地方住。

    要是其他人也要自建呢，現在房子不僅僅是居所了，他是金融產品，有金融屬性，在利益面前，容易產生新的矛盾。

    嚴大慶說，這個我也想過，房子屬性仍然一樣，不可以買賣，土地仍然是集體的，仍然只有居住權，據我了解，目前已經拆遷的一百多戶中，只有不到二十戶由于種種原因，沒能買房，已經買房的人家，經過裝修，手里錢也不多了，拆樓的人家，基本都買的是兩套，再對這個集體房有興趣的不多，買房后手里余錢也不多了，真有要的，可以給他，戶口不在村里的不能享受。好多農民的子女戶口都進城了，就夫妻兩個人，只能弄個五六十平米的房子，這樣一來真正想要的人不多。

    吳廷偉說，還有一千四百多戶要拆，這樣的人家不會少，現在才拆了一百多戶，就有近二十戶，全部拆了，不得有幾百戶？

    我認為，沒必要拆那么多？嚴大慶說，村居就該有村居的樣子，城鄉一體化，我個人的理解，居住只是一個表面工作。他原本想闡述一下自己的理由，但一想，領導不一定愿意聽這些唱反調的話，就收住了。吳廷偉略作思考，說亭都區會拿出一個方案來的。說說你的工作，在全縣鄉鎮黨委書記中，你當時是明星啊，不搞出點動靜來，就不是你嚴大慶了。

    秘書長說的是現在的工作？

    是的，進入機關也有半年了吧。吳廷偉說。

    我個人的成長，都是您一手培養的，你是了解我的，這樣關門搞學問，還真不是我的長處，我也就是辦一點具體事情的本事，你讓我坐在那里研究政策，我怕是耽誤了政府的事情，說實話，我是如履薄冰，如坐針氈。我還是想請領導把我放到下面去干點實事。

    哈哈，吳廷偉笑出聲來，說你是個猴子屁股，坐不定當的，你認為現在做的就不是實事？把你調來，就是要你練練坐功，作為領導干部，要有定力，定而后靜，靜而后安，安而后慮，慮而后得，要有“臨大事有靜氣”的從容，有“寵辱不驚，得失無意”的淡定；要有靜下心來思考的習慣，要有把控和研判政策的水平，我們改革，不缺會低頭拉車的人，缺的是能抬頭指路的領頭人，我知道你有想干事的心，你想干事，會干事，也能干成事，但目前改革進入攻堅時期，以前那些粗放的管理模式已經不適應心的要求，你在月河的時候，雖然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但不是沒有人在我身邊反映你的問題，你做事干練，反應迅速，但有家長作風。過去我也在鄉鎮做過多年的書記，那時我總結鄉鎮干部要有“三氣”，正氣，霸氣，地氣。沒有正氣不行，面對邪惡勢力，沒有霸氣不行，鄉鎮干部不比縣里市里，與老百姓打交道，不接地氣也不信，但現在，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進步，法制的逐步健全，基層干部身上要有新的“三氣”，要有一身正氣，一身銳氣，一身膽氣。面對**要有正氣，面對阻力要有銳氣，面對貪腐要有膽氣。你之所以 如坐針氈，說明你還沒有靜下心來學習。也許，以后回過頭來想想，你會覺得這一段時間的價值。

    嚴大慶說，謝謝秘書長，我一定加強學習，不辜負領導的期望。

    客套話，你就不要跟我講了，只要你不要辜負了自己。

    嚴大慶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吳廷偉的這句話，他知道吳廷偉這個人不喜歡聽拍馬屁的話，他頓了一會，說秘書長今天給我上了一課，大慶受益良多，心里十分感激，我一定沉下心來學習。

    你不要急于表態，有意見事情我想征求你意見，現在有一個對口援疆副組長的名額，我想推薦你去當這個援疆工作組的副組長，現在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吳廷偉的這句話，讓嚴大慶有點猝不及防，他沒有料到領導會撂給他這樣一個話題，他略做思考，說能有這樣的機會，幫助內地高建設，是我的榮幸，也是組織上對我的信任，我會無條件服從。一定在政治上嚴格要求，工作上勇于擔當，不辜負領導和當地人民的期望。只是——說到這里嚴大慶停住了。

    只是什么？家里有困難？吳廷偉問。

    家里的困難都可以克服，我只是怕這個副組長，我的能力還不夠。嚴大慶知道，一般副組長都是從副縣級中選出了的，他雖然剛提了個副處級，還沒有掌控更大局面的經驗。

    吳廷偉笑笑，說你嚴大慶也是會謙虛的嘛，你要知道，這也是一個機會，你的意思我懂了，不過目前還沒有定，我也只是跟你隨便聊聊。說完站起來，開始翻后面的柜子。

    嚴大慶知道吳廷偉說的機會是什么意思，援疆干部回來升職的機會要大些，他說，秘書長，沒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謝謝秘書長。

    吳廷偉“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