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參加完谷里辦的慶功宴,過謙帶著酒意和激動**,將近兩點才迷迷糊糊睡著。剛過了半小時,一個“語音鈴鐺”毫不留情地把他吵醒了。半夜中斷睡眠是件非常窩火的事,過謙捺著性子一看署名,是祁必明。他揉揉惺忪睡眼,打算安慰安慰他,不想對方發(fā)來的是一連串的諷刺挖苦加抨擊,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你別得意,你啥也不是!”
過謙怒火直冒,發(fā)了一個鈴鐺回敬:“你啥都是,就是不像個作家!”祁必明罵過謙表面上一身傲骨,其實趨炎附勢,博得大人物的喜愛才有今天,是文人中的敗類,勝之不武。過謙罵祁必明表面上滿不在乎,其實貪名重利,羨慕嫉妒恨,不是寫作品的作家,是專管作死的“作”家。祁必明大怒,祝過謙身敗名裂,窮途末路,早日如喪家犬般滾回2025。過謙祝祁必明不管在20幾5,都把前列腺炎、附睪炎、陰囊濕疹和混合型痔瘡等**的毛病得一個遍。祁必明一聽過謙咒得如此具體,面如死灰。過謙直喘粗氣,心想我沒叫你得性病算有口德!祁必明說,打從今兒起,一刀兩斷,哥倆絕交,立刻生效。過謙補了句“有效期一萬年”。祁必明說“誰反悔誰是活豬!”過謙說“謝天謝地總算心心相應(yīng)了一回。”
“語音鈴鐺”安靜了。過謙喝了口水,睡意全無,搖醒了無辜的莫淵,吐了半夜苦水。他不知道,祁必明這腔邪火也是有個引爆器的。就在他榮獲首獎的同時,有那平日與祁必明關(guān)系不佳的,趁機追上去哼唱:“啊,有誰能夠了解,做舞女的悲哀,暗暗流著眼淚,也要對人笑嘻嘻……”祁必明氣得面青唇白,要揪打他。另一個老成些的就上來勸架說:“小祁小祁,別沖動。你聽他哼的是另一首《舞女》,不是你那個《舞女淚》。”先一個做出“不妨一戰(zhàn)”的架式說:“怎么啦?你判了個‘舞女’,天下人全得跟著避諱,烏吳武誤的音都不能發(fā)啦?學學人家莫淵吧,調(diào)子高不代表水平高;學學你結(jié)拜大哥過謙吧,大才子狂一點兒人家服,你狂的什么東西?”祁必明回去越想越氣,這才來了個半夜鈴鐺。
第二天,過謙應(yīng)邀和宇文茂喝下午茶,按約定把贏了比賽的那篇小說帶過去。宇文茂贊不絕口。過謙沒提祁必明的事,只是在回來的路上發(fā)狠:“臭小子,莫名其妙,見了非揍他不可!”他一邊嘀咕一邊刻意避開祁必明愛逛的地方,怕萬一遇上了又頂起牛來,真控制不住情緒。走了一程,見前面有人對著一只龐大的機器神獸發(fā)呆,走近一看,卻是伏虛。他叫了聲“伏長老”,介于一般的禮貌和疏遠的客氣之間。伏虛“嗯”了一聲,仍看著地上。過謙仔細一瞧,是只帝江。帝江這種神物照書里描寫是沒有五官的,眼前這一只卻被人用手指摳出了五個洞,形成了流著綠色液體的“五官”,情狀可怖。他不由得問道:“是小童?”
伏虛冷冷地說:“不是他是誰?”看看夕陽說,“日頭要落了,你回宿舍吧,我叫機器人來處理一下。”他記住了上次暗算過謙,被曾衍長斥責的教訓,提醒過謙快走,免得出了岔子算到他頭上。過謙忽發(fā)奇想說:“幻谷里的白天黑夜可以調(diào)控,為什么不一直定在白天,阻止小童現(xiàn)身?”伏虛看了看他說:“異想天開。有調(diào)控的手段,不代表就應(yīng)用這個手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上古以來的規(guī)律,強行違背,對人體有害。幻谷若沒有日夜交替,作家們很容易生物鐘紊亂、內(nèi)分泌失調(diào)。”過謙想“原來如此”,望望帝江臉上的五個小孔說:“這是谷里最后一只神獸了吧?”伏虛嘆道:“不錯。造一只神獸,時間、精力、金錢都花得可觀。魔童這一搗亂,幻谷一兩年內(nèi)都看不見機器鳥獸了。”
他打發(fā)過謙先走,蹲下來拍照取證,又召喚了三個X來將帝江拆散,零件留著,將來興許能用在別處,省得浪費。
伏虛正詳細指點X怎樣化整為零,小心碰撞,忽有一個怪異的聲音說道:“不用麻煩了。”伏虛一側(cè)頭,見是披頭散發(fā)、面帶詭笑的小童,吃了一驚。他第一個反應(yīng)是看落日,夕陽明明還在地平線上將沉未沉,顯然魔童抗日光的能力在增強。以自己的道行,加上三個戰(zhàn)斗力低下的男機器人,萬萬不是對手,只怕一把老骨頭要葬送于此了。
他抽出護身的“剛?cè)彡庩柊簟保瑪[個架子,讓三個機器人擋在身前。小童嘿嘿一笑,身子如一條軟帶,倏忽間從三個X身上一纏即過,再看X們,搖搖晃晃片刻,分別攤成了三堆廢鐵。伏虛努力鎮(zhèn)定,舉棒當胸:“恭喜恭喜,魔功又進益了。”小童陰笑道:“老家伙,別跟我來口是心非的那一套。我不是正人,你也不是君子。我練的是魔功,你走的也是邪道。咱兩個大哥二哥不說麻子哥。”伏虛惱羞成怒,“呸”的斥道:“你這邪魔外道,膽敢詆毀我的清譽!”小童脖子向前一伸,長蛇般直伸到伏虛面前,嗅了兩嗅,“嘣”的一聲縮了回去:“你的味道跟我很像,不過外面包了一層‘正氣膜’,一般人聞不出來。”
伏虛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反倒平靜不少:“要打就打,少在這里消遣本長老。”小童的雙瞳變成兩粒碧熒熒的火粒子:“咿呀,差點忘了你的職稱,是長老呢!殺機器野獸沒意思,殺機器人也不刺激,還是殺殺長老級別的真人好玩。”他右手一提,肘部以上變成利劍,斜身沖去。伏虛揮棒招架,“嚓”的一聲輕響,木棒被斬成兩截,“捧殺”“棒殺”以后是無所施其技了。他臨危不亂,雙手護胸,對方的臂劍忽變冰掌,游魚般穿過他兩手間隙,無聲無息在他心口印了一掌。伏虛頓時渾身血液都像結(jié)了冰,眼前白茫茫一片凍霧。
小童眨眨眼,嘻嘻一笑,就要撲過去結(jié)果他的老命。驀然間有人飛身而出,“啪啪”兩聲,接了兩掌,招式古樸,武器奇特。
小童“格格”咬著牙齒說:“你為什么救他?他是壞人!”伏虛寒意稍減,定睛一看,是魏晉用純鋼扇子骨解了他性命之憂。魏晉望著昔日的小書童說:“好人壞人都是人,人命可貴,不是你說取就取。”小童啐道:“先生迂腐!這個人人格卑劣還是個馬屁精,比老夫還差一截,我殺他是看得起他!他老婆同《罪與罰》里放高利貸的死老太婆也差不離,回頭我也要委屈委屈我的幽冥爪,送她上路!”伏虛聽他當面羞辱,慚怒交迸。魏晉說:“你既然還叫我一聲‘先生’,盼你念在從前的情分,饒他一回。”小童尖叫:“我不!我要把他的頭擰下來掛到‘射日軒’大門口,嚇唬曾衍長!”魏晉平伸扇骨,慢慢地說:“除非你想我們反目成仇,以死相搏!”小童看看魏晉,看看伏虛;看過伏虛,又看魏晉,一時拿不定主意。魏晉卻絕無退縮之意,瘦瘦的身體似淵停岳峙,自有一股懾人之威。伏虛強行按住寒氣,顫顫上前,與魏晉并肩而站,雙手虛提,暗運勁力。
小童忽然嘆了口氣說:“先生的話我聽一次吧。再有下回,別說伏虛老兒,就是先生自己,我也不會手下留情!”說著躍起半空,頭下腳上,“嗤”地鉆進地下,拱得泥沙亂飛,一條黃龍般消失在遠處。
伏虛看著小童土遁留下的長長溝壑,猶自后怕。魏晉說:“伏長老,回去吧。”伏虛方回過神來,連聲道謝。魏晉辭謝:“如果我落了單,你也會助我一臂的。”伏虛感愧交集地說:“恐怕未必。我這人,也是前半輩子吃夠了正派做人的虧,下決心改弦更張。這十幾年來,黨同伐異,不是朋友,就視為敵人。要是你剛才遇險,我怕不一定會挺身而出。”魏晉聽了這話,倒是心有所感:“回家治傷要緊,邊走邊說,反正順路。”伏虛每吸一口氣都是冷嗖嗖的:“雖然順路,卻不同道。我佩服你這樣的人,可注定做不了你這樣的人。”魏晉笑笑,扶住伏虛說:“做不了魏晉,也不用就做以前的伏虛。”
伏虛借力前行說:“上了人家的船,身不由己,愈行愈遠。魏兄別對我寄望過深,洗心革面這種奇跡,以伏某人的脾氣、心性、歲數(shù),怕是不會出現(xiàn)了。但伏某恩怨分明,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往后我再不敢明里暗里得罪你了,我當終身以長兄待你。”魏晉笑道:“施人慎不念,這事以后不必提了。我不習慣在任何人那里扮什么恩人、恩兄的角色。一任自然就好。”伏虛嘆道:“我到今天才明白,甘愿、過謙他們?yōu)槭裁磳δ隳敲淳粗亍!?/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