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有了畢業季的味道。楊國平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天天變更數字，提醒離高考還有多少天，他沒有時間過問自己普通班讀理科的女兒，只有拜托同事兼班主任，多多關心督促。就像李國田關照他一樣督促李靜姝。

    自從上次被他抓著，向李國田報告過，謝靜姝就不怎么理楊國平，這丫頭是他看著長大的，在一個教室宿舍樓。上課倒是端端正正地，也不見她偷偷摸摸地看閑書，眼睛吧嗒吧嗒地看著他。這種情況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是最近一周上課，好像又有點不安穩了，身上像有虱子爬。楊國平開始留意謝靜姝的一舉一動，明月似乎已經覺察到情況，不停地用手肘碰謝靜姝。

    終于，在一個寫作課上，楊國平讓學生完成一個命題作文。謝靜姝如得圣諭，低下頭，筆頭不停地動，楊國平漫不經心地在教室踱步，猛地在謝靜姝的面前停下來，一把奪過謝靜姝筆下的本子，舉到眼前一看，原來是一本畢業留言簿，她在給班上的一位同學寫畢業留言。

    “把你們的畢業留言簿全部交出來！不然我一個一個書包搜！”楊國平舉起從謝靜姝那奪來的本子，隨手以拋飛碟似的速度甩向謝靜姝，留言簿不偏不倚地砸向謝靜姝的臉上，謝靜姝的鼻子開始流鼻血。班上的學生還是第一次看見楊國平如此動怒，以前雖然像唐僧念經似地啰嗦一點，總體上性格還是蠻溫和的。學生被鎮住了，開始陸陸續續的走到講臺上，上交留言簿。

    “都什么時候了，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了，你們以后沒日子見了，還是這個小城見不著面了，都遠走高飛了？”楊國平用指投影儀的棒子擊打桌面，痛心疾首，“將來沒出息的，在這個城里天天見面。將來有出息了，沒出息的頂著這個留言簿，將來也未必見到有出息的。這個留言簿寫得有什么意義，我問你們，為賦新詞強說愁。平時不努力，臨時還是要抱抱佛腳的，這些留言本我先收起來，高考結束，再寫不遲。怪不得這幾天教室氣氛有點不對勁，把你們所謂的傷感收起來，接下來的一個月奮力拼搏，也許對你們一輩子有用。”

    明月用面巾紙揪成一小塊，團城一個小團，謝靜姝仰著脖子，把紙團塞住鼻孔。鼻血還是沒有止住，楊國平讓明月帶謝靜姝去學校醫療室。

    “明月，你怎們不寫畢業留言呀？”謝靜姝在路上問明月。

    “你不覺得楊嬤嬤說話有道理嗎？”明月反問，“寫的有什么意義？”

    “我可以沒有高貴的靈魂，決不能做個無趣的人！”謝靜姝出了教室門，高昂著頭，血已經止住了。她不愿放棄這個放飛的時間，“我們去亭子那邊看柳樹吧，好歹把這節課變廢為寶。”

    “你不擔心你爸爸回去說你，楊嬤嬤肯定會告訴他的。”

    謝靜姝沉默了一下，和明月向亭子走去，這是一處荷塘，盡管離荷花盛開還有一段時間，荷葉已經平鋪在水面了，細長楊柳枝隨風，輕輕撫摸荷葉。“明月，李國田和我交過底了，他把我出國留學的錢都準備好了，讓我不要為經濟擔憂。可是，我聽了很難過，也許是他們節約慣了，我覺得用他們的錢，有一種罪惡感。”

    “所以你更要認真備戰呀？”

    “明月，不是我夸口，我對自己考個一本還是有把握的，我也不想走遠，就在省會的幾個大學選擇，我不想出省，也不會像你選擇去北京，更不會出國。他和我交底，是想督促我，可我想早點出來工作，我想我來改造我的媽媽。”

    明月低頭沒有言語，謝靜姝發現明月的話越來越少，好像有了心思。“我想我爸爸了。”

    “這有什么好想的？我巴不得李國田離我越遠越好。”李靜姝看見明月眼睛有點紅，不再嬉皮笑臉，“你爸爸也是的，都快高考了，怎么不請假回來陪你？”

    “他工作很忙，是公司副總。”沒有似在為她爸爸開脫，又好像在安慰自己。明月好多天沒有聽到居浩的聲音了，喬麗一開始還接聽電話，在明月面前裝沒事人，后來漸漸就沒有居浩的電話打進來，明月也沒有追問喬麗，她怕媽媽傷心，她也擔心自己上大學后，媽媽會更孤單。

    兩個人在涼亭上坐了一會，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立上頭”的季節，春風吹得人臉上暖洋洋的。池塘里的浮萍蔥綠，放養的錦鯉自在游動，謝靜姝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威化餅干，撕去包裝紙，把餅干捏碎拋在水面上，一開始魚還沒有感覺到，因為有人說話，沉在水底，后來也許忍不住**，全部涌上來爭食。兩人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往水里丟了一塊石子，魚和人都吃了一驚，魚一下子沉入了水底。兩人掉轉頭，吳瀟瑞笑嘻嘻地看著兩個人，懷里抱著籃球，高三所有的副科科目，學校唯一保留了體育課，繪畫、音樂、心理指導課都取消了。“都快下課了，你們還躲在這里看魚，難得看到你們兩個人逃課。”

    “我們是逃課的人嗎？”明月白了吳瀟瑞一眼。

    “要逃課，也是我逃課，我們的學霸是不可能逃課的？”李靜姝笑嘻嘻地對吳瀟瑞說，“她今天是舍命陪君子的。帥哥，你好長時間沒有給我們家明月送筆記了，是有所保留嗎？”

    “其實這段時間，語數外的深度也沒有多大的出入，老師主要還是把以前各屆高考試題拿出來反復分析。何況人家不讓送，我巴巴的去，也不好。”吳瀟瑞說得是實話，上次丹丹找過明月，明月就有點和吳瀟瑞故意拉了距離，他知道明月有辦法從其他的同學和老師手里找到強化班語數外的講義和試卷，這一點他毋庸置疑，他只是少了看到明月的機會。

    “她不讓送，就不送呀？這就是工科男與文科生的區別，將來兩個人考到一個城市還好，如果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不讓你去，你也不去呀？”李靜姝說。

    “說什么呢？”明月也被李靜姝說笑了起來，“顧好眼前才是真的，誰知道誰將來在南在北，先把高考忙結束。吳瀟瑞——”

    “哎！”吳瀟瑞被明月突然提高的音調帶動，不自覺地回答了一聲。

    “吳大俠要是發力的話，勢不可擋啊！”明月當著李靜姝的面，握了握拳頭。

    “就當我沒看見啊!”李靜姝用手假裝捂了一下臉，“明月是在給我們帥哥打氣呢。”

    “吳瀟瑞，在那干什么？再打一會，快要下課了。”操場那邊有同學在叫。

    “我走了，你們玩會。”吳瀟瑞抱著球奔向操場了。

    兩人起身，明月問李靜姝還去不去醫務室，李靜姝說不去了，“已經不疼了！”李靜姝故意有撕了面紙，團成小團，塞在鼻孔里，昂著頭朝教室走去。

    “站住！”兩人身后突然想起李國田的聲音，那是一種氣喘吁吁帶有焦灼的聲音。李靜姝身子略微打了個顫，知道楊嬤嬤打電話給李國田了。

    “李老師好！”明月轉過身對李國田甜甜地叫了一聲好.

    “你好。”李國田沒有把眼光投向明月，急切地拉過李靜姝，把她鼻孔里的紙摘掉，搬起她的頭朝著鼻孔里看，李靜姝的鼻孔里還有血痂，李國田有點緊張，“和我去醫務室！”

    “不去，已經不流血了。”李靜姝扳過李國田的手掌，“你的手把我的頭弄疼了！”

    “居明月，和老師給李靜姝請個假，下面一堂課不上了，如果醫務室沒人，我帶她去醫院了。”不由分說，李國田抱著矮他半頭的李靜姝就走了。明月眼淚“唰”地就流了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