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麗把臉蒙在衣領里，的士司機在后視鏡里看見喬麗大顆大顆的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司機駛離車站停車場，在十字路口，問喬麗往哪走？喬麗用手指了指方向，司機按喬麗指引的方向把她送回了出租屋。

    喬麗其實是看見顧一笑的，她只是沒往那處想，或者說她看見那張臉，根本就沒把她與福建晉江的那個女孩聯系起來，現在經那個人一提醒，喬麗把所有的碎片都串聯了起來。顧一笑那笑起來月牙似的眼睛，居浩在賓館見到她時眼底的慌亂，以及明月目光流露出來的敵意，喬麗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咬著被子嚶嚶地哭，她不知該怎么辦，她打電話給秦小芳，秦小芳說她在英國呢，她以為秦小芳在敷衍自己，除了秦小芳，這個和她交往了二十年的女友，沒有別的朋友了，喬麗婚后這二十年時光，幾乎與世隔絕了。

    喬麗眼睛雖然蓄著一包眼淚，眼袋像個螞蟥趴在眼下，喬麗還是像一個舉著吊瓶還在走路的病人，去了菜場買了明月喜歡吃的菜，盡管明月在她之前就知道了，她還是要在明月面前裝不知道，她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至少說在高考結束前，她不能辜負明月的心，她要裝沒事人那樣安安穩穩的把女兒送入大學。

    喬麗在明月中午放學前半個小時，在眼袋處貼了兩片土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她自己也不知為什么要這么哭，她連打電話給居浩求證的欲望都沒有，她甚至感覺好像與居浩無關，她是在哭她自己，哭她這些年，表面上的云淡風輕。

    明月放學回來還是覺察到喬麗哭過了，她體恤地搖著喬麗的膀子，“放假我陪你去看爸爸，剛剛走就哭，真沒出息！”

    喬麗聽明月這么一說，眼淚更加止不住。

    “別哭了，別哭了！”明月抽了餐巾紙遞給喬麗，像哄孩子拍拍喬麗的肩膀，“我人畜無害的媽媽，和爸爸都是老夫老妻了，爸爸走了值得這么傷心？”

    喬麗穩定了情緒，替明月盛了飯，母女二人坐在桌邊吃飯，明月突然一拍腦袋，“媽媽，給個東西給你看。”明月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匯款單，“這是我去年參加《萌芽》雜志一個征文的稿費，你去郵局領一下，給你買糖吃。”

    喬麗接過明月手里的匯款單，知道女兒在用心哄她開心，“明月，寫作的事丟一丟，考上大學你就解放了，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前提是必須集中精力先考上大學。”

    “謹遵母命！”明月朝喬麗敬了個禮，伸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其實，真正的大學并不是你們家長想象的那樣輕松，我要在大學里學習好多技能，許多我一直想做，而現在沒有時間去完成的事。”

    喬麗看著明月光潔的額頭，女兒說起話來，空氣生動得好像流光溢彩，喬麗暫時忘記了傷痛。

    午后，明月依舊在床上和衣躺半個小時，喬麗沒有睡，也睡不著，以前她是怕自己睡過頭，忘了叫醒明月，現在是一點覺意都沒有。時間到點，明月起來上學，“盡管我不喜歡那個秦阿，今天情況特殊，特批你去找阿姨，買買東西，和阿姨吃點好吃的，世上有什么比買和吃獲得的滿足感，來得更加直接呢？”

    明月走后，喬麗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眼淚又止不住地落下來，這二十年的時間里，父母相繼去世，她感到這個世界上只有明月和她相依為命了。喬麗哭一陣，迷迷糊糊睡著了，夢見自己掉進河里了，猛地驚醒，黑夜已經傾盆鼓翼而來了。

    第二天，明月上學后，她第一次去了她的原單位，當時是說停薪留職，她想去看一下她的關系是否還在，她的養老金保險單位有沒有替她繳，這些年她從來不想這些，現在她想起來有點害怕，生怕以后生活沒有保障。

    原來辦公室主任謝廷方做了水利局局長，也是少有所成，比喬麗長兩歲，喬麗走的時候，他還是個小跑腿的，也沒當上辦公室主任，也沒坐上一個人說了算的局長。那時候單位來人接待，都是他來食堂關照喬麗，有事沒事都要扯上幾句。看見喬麗來找他，客氣的不得了，連忙把喬麗讓進辦公室。

    “這些年竟見不著你！”謝局長有點感慨，“雖是小城市，人海茫茫，竟然一次都沒遇著喬美女。”謝局長又替喬麗倒了杯熱水，“天冷，捂捂手。”

    喬麗接過謝廷方手里的茶杯，心里感動得快要落淚，尤其是在這個當口，在她孤立無助的時候，謝廷方還是蠻念舊的，讓她倍感溫暖，單位并沒有拋棄她。

    “謝謝你，還記得我。”喬麗對謝廷方說。

    “怎么不記得，你當初來水利局的時候，就像天邊的一朵彩云，想想那個時候我們在一起真開心。”謝廷方歡喜地說，“你還是那個樣子，一點沒變，我老了，發胖了，頭發也開始謝頂了。”謝廷方站起來用手指梳理稀疏的頭發，在喬麗的面前摸了摸肚皮，“天天不得已的應酬接待，不胖才怪。”

    喬麗被謝廷方感染，暫時忘了不開心，“我來是想問件事的。”

    “什么事，直接說。”

    “我的關系還保留在水利局嗎？養老金單位有沒有替我繳啊？當初回去的時候手續沒辦，說是停薪留職的。”

    謝局長用手指把稀疏的頭發又劃了劃，摸摸腦門，吸了一口氣，“這事有點難，按理說停薪留職早就沒有這種說法了，局長都換了好幾任了。”

    “可是沒有人通知過我來辦相關手續呀？”喬麗有點著急，打斷了謝廷方的話。

    “你現在問這個干嘛？聽人家說你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居浩這幾年在外發展的也不錯，你還在意這個？”謝廷方是認識居浩的，結婚的時候，他和單位的人，吃過他們的喜酒。

    提到居浩，喬麗眼紅了，謝廷方剛才的一番言行，讓喬麗在他面前已經不設防了，“居浩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我要和他離婚，我要自己養活自己。”

    “是這樣啊！”謝廷方恍然大悟的樣子，抽出桌上的餐巾紙，意欲替喬麗擦眼淚。喬麗忙接到手上來，他認為還沒有和謝廷方親厚到這種程度。謝廷方尷尬地笑了笑，“其實也不難，我不但可以幫你補足養老、醫保，還可以會單位上班，坐辦公室。”謝廷方頓了一頓。

    “那太好了！”喬麗感激涕零，站起來，她伸手握住謝廷方的手，謝廷方好像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謝廷方任由喬麗握住他的手，“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謝廷方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喬麗已經感覺到謝廷方的邪崇，放下手，不確定地譏笑地問，“什么事？”

    “做我的女人！”謝廷方像是夢囈般對著喬麗的耳邊說，“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想你！所以我拼命地往上爬，我清退了所有停職留薪的人，只保留你的資料，我想你會回來找我，你是我的，注定是我的，你結婚后，你知道我有多傷心，你那個時候瞧不上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你回來求我了。”謝廷方扯住喬麗的頭發往后拽，想湊上自己的嘴巴。

    喬麗猛地抬起胳膊對著謝廷方的下巴就是一擊，“謝局長，蒙你抬愛了，著人通知我辦清退手續。”

    謝廷方的舌頭被自己的牙齒碰著了，一陣酸麻，說不出話來，喬麗踩著高跟鞋啪嗒啪嗒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