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貨
作者:
蘇慕 更新:2018-09-28 10:53 字數:4551
從紡織廠出來的第三天晚上,天已經黑了。梅子下班回到家里,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梅子拿起手機,“喂,你好,請問哪位?”梅子禮節性地問。
“送一瓶你們廠里最好的酒到皇華大酒店六號包間來。”說完電話就掛了。梅子接到這個沒頭沒腦的電話,仔細思忖打電話的人,這個聲音有點陌生,又像是在哪里聽過,猛地她想起那是李經緯的聲音。“真是個促狹的人!”梅子本不想去送,但又想李經緯是否在試探她,職業的敏感使她不愿意放棄任何一次機會。
“這么遲了還出去?”周正武甕聲甕氣地問,眼睛緊緊地盯著梅子。
“客戶要一瓶酒。”
“當我是小孩!”他已經惱怒起來了,聲音沖出了房門。
梅子不敢和他糾纏,她怕耽誤了時間送酒,又怕隔壁的妯娌笑話,這是她的軟肋。拿起手套,梅子沖下樓,騎車到廠里的門市部拿,這是酒廠業務員約定的規矩,自己的貨自己送,怕送貨駕駛員挖墻角。
梅子在四十分鐘后才趕到酒店。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她敲開了包間的門,里面已經觥斛交錯了,桌子上已經有空了的茅臺酒瓶。
“放這吧。”沒等梅子開口,李經緯開口了。
“李總,來,讓美女陪我們喝一杯!”操著南方口音的客戶嬉笑著說。
“她不喝酒。”李經緯冷冷地說,“你走吧。”梅子一句都沒開口,就這樣被趕出了房門。
回到家,她聽到隔壁房間的妯娌在唱歌,這是慣用的伎倆,只要周正武和梅子吵架,她就會在自己的房間亂哼一氣。梅子默不作聲地上樓,她知道他還沒有上夜班,晚上這一架定是跑不掉了。果然,她還在門口,他的大手已經把她拖進房門,狠狠地把梅子摜倒在地板上。他已經紅了眼,像只咆哮的獅子,“嗤——,”梅子的褲子被撕掉了,這條米色的褲子配著咖啡色的上衣,把梅子勾勒的凹凸有致。“哪有客戶打電話要一瓶酒的?”
梅子心不住地往下沉,有時下班半路上,她經常發現他在跟蹤她,偷偷翻看她的手機。“你這么疑神疑鬼,有本事把我養在家里,我就不拋頭露面了。”梅子話音剛落,“啪——”梅子的臉上被甩了一記耳光。“哈哈哈”隔壁想起了刺耳的笑聲。梅子知道是自己打破了那個女人的夢,她巴不得她的小叔子找不到人,或者入贅到別的人家。梅子嫁進來,把梅子當作眼中釘,肉中刺,恨的癢癢的,只要是周正武在屋里和梅子無理取鬧,她就在自己的房間里又笑又唱。“打死了不能悶死了。”隔壁大婆娘的笑聲刺激了梅子,梅子這次沒有再選擇忍氣吞聲,反正房間也不隔音,梅子的手抓向了周正武的臉。“不好了,二子的臉被抓破了。”隔壁的婆娘喊叫了起來,把樓下的公公婆婆喊上樓了。
“你就多膽大呀!你把你男人的臉挖破了!”婆婆的驚呼聲喚醒了被梅子的一抓楞著的周正武,周正武當著那個女人和公公婆婆的面對梅子就是幾個耳光,梅子死命地沖向周正武,兩個女人架空了梅子,周正武上去又補了一腳。
“不準再打了。”公公喝止了拉扯。梅子決定不回手了,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吃虧的是她自己。
“打人不打臉,哪有女人挖自己男人臉的?我和老大吵架從來不碰他臉。”大婆娘還在扇風點火,瘦削的臉上,高聳的顴骨激動得通紅。
“滾出我的房間。”梅子對大婆娘說。
“老娘,你還在這里,這是誰的房間,哪個是你的房間?”大婆娘尖銳地叫起來,“我是長房長媳,都沒說過哪個房間是我的,你倒有資格說。”
“是的,我們還沒死呢,哪個是你的?都是我的,我姓潘的,不想過死滾!”婆婆被挑動了,大婆娘用眼角的余光挑釁地看了梅子一眼,得意地不被覺察一笑。
“下樓去!老太婆你起什么哄!”公公對著老太婆喊了起來。婆婆的話觸動了老頭的底線。公公姓周,入贅給張家婆婆,大兒子和媽媽姓潘,二兒子和爸爸姓周。婆婆說房產都是姓潘的,這話讓他心里不舒服,這么多年都是婆婆非常強勢,但是只要提到姓氏問題,公公就會敏感地寸土不讓。
“還怪老娘呢!”大婆娘知道老公公在這個家的分量無足輕重,只要把婆婆捋順了行。“你沒本事,工廠有分房計劃時,人人都拿到,你拿不到,害的大家窩在一起,姓潘的倒了八輩子霉。”
公公被嗆得臉通紅,“這個房子是因為我沒要房,拿廠里補助款才蓋起來的。”
“哪知道呢?”大婆娘嘴里叫囂著。
“你姓周的一根布紗條都沒有,有你什么,哪個不是我姓潘的起早帶晚,加班加點,省吃儉用才把房子建起來的。”
“放你娘的屁!”周正武吼了一聲,房間里的人都被鎮住了。“你本事大,老頭不拿工資,你一個人就把房子建起來了!”他指著老太婆的鼻尖,“全部死滾!”
大婆娘攙著婆婆悻悻地下樓了,老公公也跟在后面下去了。
梅子已經很冷靜了,冷眼看著他們吵成一團粥,盡管臉上還**地疼。周正武收拾東西準備上大夜班,當兵退伍回來他在市化肥廠做門衛,三班倒。他的無名火已經下去了,拎著洗澡包匆匆下樓到廚房里扒了一碗飯,騎車上班了。
梅子躺在了床上,一個人的時候,淚流滿面。結婚后,她經常夢見父親。父親臨終前,把老屋給了鄉下務農的姐姐,并寫下遺囑,以防將來弟弟弟媳不服,打官司。盡管弟弟大學成家后,通過自己的努力已經居住在大都市,但這遺囑對于從農村走出去的弟弟來說,是個傷害。農村遺產向來傳男不傳女,以致姐弟失和。姐姐姐夫農閑都出外打工,老屋幾乎關門上鎖。梅子受了委屈,更是覺得無家可歸。
梅子第二天起來上班,周正武還沒下班回來。梅子用絲巾把頭臉全裹了,騎車去廠里上班開晨會。剛進廠門,就看見貨車司機小金開著廠里的大貨車呼嘯而來,此人開車如開飛機,風馳電掣,無時不在炫耀車技。“今天不開晨會,不知今天誰放了顆原子彈,要一百箱酒,全部去倉庫搬貨。”小金從駕駛室拋出這句話,“呼”的一聲,車子開走了。小廠就是好調度,搬運工都省了,七八個業務員呼哧呼哧一百箱貨上車了,梅子全身濕透了。方秋生鬼鬼祟祟和小金嘀咕了一下,叫兩個車間工人上車把貨車開出去了。方秋生強忍著眉頭流露出來的喜悅,大手一揮,“回會議室開會。”
業務員以為方秋生會在會上宣揚這一百箱酒的去處,都望著他。老方很沉得住氣,像平常一樣老生常談。業務員有點失望,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老方在防范著業務員。驀地方秋生的手機刺耳地響了,老方的臉色紅了,像被別人戳了謊,連說幾個“知道了”,“原地等待。”最后他對電話里的人說。
方總很快地調整了臉色,臉上堆滿了笑容,“看得出你們對今天這一百箱酒的去處很感興趣,”他輕咳了兩聲。“是送到天宇紡織廠的。”方秋生調用了激動的語氣,“你們知道是誰做的單嗎?”他把臉朝向了梅子,“是我們家的梅子。”
“大梅子呀!”老譚半真半假地笑起來說,“我還以為方總悶著頭吞了塊大肥肉呢。”
“梅子,這個月拿工資請客。”小薛也湊起熱鬧。
“今天的會就開到這。梅子,和我去天宇紡織廠,李總點名讓你親自送貨押車。”
“方總,要我們去下貨嗎?”老譚調侃地問方秋生,方總沒言語,匆匆拿起了筆記本,離開了會議室。
梅子坐的方總的小車去的。方秋生不會開車,雇了個司機賈南。在車上,方秋生問梅子:“你和李經緯很熟嗎?”
“不熟。”
“哦!”方秋生未再追問。
老遠的,梅子就看見小金的貨車停在天宇紡織廠的門口。方秋生按著喇叭,門衛并未放行,走近車子,方秋生只得讓小賈搖下車窗。
“我們是市酒廠的,這是我們的方總,來拜訪你們的李總。”這個時候,梅子覺得她有必要在方秋生開口前把方秋生介紹出去,提高他的身價。
“對不起,我們李總關照只放行姓郭的一個女人,其他概不接見。”這個門衛五大三粗,說話拙頭拙腦,愣頭青。
方秋生尷尬地笑笑,“小郭,辛苦你一趟,代我向李總問好,向他表示感謝!”方秋生打開車門,把一張紙揣到梅子手上,梅子下了車。方秋生絕塵而去。
小金的貨車尾隨著梅子進了廠區,在李經緯的辦公樓前停了下來,梅子把紗巾裹得更緊些,她要上樓去請示李經緯酒放在哪里,誰來接收。
穿過長長的樓梯,這次倒是沒有人問詢她,更是沒人搭理她。梅子兀自自己敲開了李經緯辦公室的門。
“李總,早啊!”梅子從昨晚到今天早上好像才還魂過來,很快進入業務員的角色,語音輕盈,嘴角微揚。
“你早!郭小姐,請坐。”李經緯雙臂支撐在辦公桌上,雙手托住下巴。“昨晚晚飯后本想打電話給你的,又怕不方便引起誤會,就打了你們方總電話,早上聽門衛說你沒有來,只是酒廠的貨車司機送貨來了。”
“我不來一樣的。”梅子違心地說,她不想讓別人看出什么端倪。
“怎么一樣呢?我也是從業務員干起的。”李經緯說。“不通知你來,方某人就會獨吞了,他不會告訴你,我是因為你才拿的酒,你的提成就會拿不到了。”
從方秋生早上的表現來看,的確是有著這樣的嫌疑。但梅子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說老板的壞話。“不管怎么說,我還是很謝謝你,這是酒廠目前為止僅有的一張大單。方總很高興,本來和我一起想來拜訪你的。”
“他就免了,這個人經營思路有問題,我們開會遇得著。”李經緯擺了一下手。“你能否放下你的紗巾,總不能老捂著臉和我說話。”
梅子猶豫了一會,終于放下了紗巾,她知道自己臉上的巴掌印記還未消失,就這樣裸露著呈現在他的面前。
李經緯有點吃驚,訝然地立起身,走到放水瓶的地方,用一次性水杯給她倒了杯水。梅子也用紗巾重新掩飾了臉部。
“是否考慮到我廠里來跑棉紗生意,它的業務提成要比酒的業務提成高出許多。”李經緯岔開了話題,“我和你拿酒,看重的是你的敬業精神,能夠混進我的廠里來,說明腦瓜子也轉得快。二來你有句話很實在,地產酒價格不透明,廠慶用不了,正好可以招待外來客商。招待我也算成本,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喝到我的茅臺。勿以物小而不為,我以為你昨天一瓶酒會不送的,做生意往往會這樣,你看,一瓶酒為你換來了一百箱的生意。”
梅子笑了起來,這么個玲瓏心透的老板,她不知道說什么好,但是她的心也明亮起來了
“到我廠里跑銷售,可是要出差的,這個于你不太可能吧。”李經緯推翻了自己的提議。
梅子捧起了茶杯,把臉氤氳在騰起的熱氣里,感覺李經緯并沒有之前給他的凌厲了,這個中年男人給她以一種溫潤的感覺。
李經緯敲打了桌上的電話,上次那個伶俐的女孩推門進來了,“小徐,你把倉庫門打開,帶這位小姐把車上的酒下到庫里,你打個收條給她。”
“發票帶來了嗎?”李經緯問梅子,梅子點點頭,臨下車時方秋生從包里急急地拿出,揣到她的手上。
“下完貨后,你拿著收條和發票到我的財務室拿錢。如果酒質口感不錯,長期合作,如果是昏頭大曲,一次性生意。”李經緯伸出了手,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梅子禮節性地也伸出了手,李經緯握住梅子的手,用食指挑逗地摳她的掌心,癢癢的。梅子羞紅了臉,連忙松開了手,和小徐下樓去了。
梅子把一切忙得就緒,錢剛到手,手機響了。方秋生打來電話,說東道西地說辛苦了,最后問了句實質性的問題:“酒款拿到了嗎?”
“拿到了。”梅子如實回答。
“你沒車子回廠吧,我來接你,你在門口等我。”
“無事獻殷勤。”梅子心里暗自好笑,“他肯定是放不下酒錢在我這里。”梅子有點鄙視方秋生,也太心急了!
方秋生很快就到了紡織廠門口,梅子上了車。“你不知道廠里有多難,小郭。你年齡小,不要像他們老同志沒有思想覺悟,對企業一定要有奉獻精神。”方秋生的話讓梅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至于提成不給我吧?梅子想問,又想過幾天拿工資了,總不會朝令夕改的,還有其他業務員呢,不必出這個頭。回到廠里,梅子把錢交給華會計入帳,一個裊裊婷婷的女人,和男子說話,腰都要扭上三扭。梅子前腳離了財務室,方秋生后腳就拎包進了財務室的門。
梅子騎車出來,今天意外之喜,昨晚和今晨的反差讓她有點應接不暇,捂著個紗巾,她也不想再去拜訪別的客戶,又不愿回家,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