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來，廟里該走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橘色的夕陽灑在院子里卻留不下一絲溫度了。

    越發襯的這里冷清孤寂起來。

    蘭芝從厚重的木門后面撿了個破掃把，悠悠達達的走到大門口開始掃地。

    繼明他們正是做晚課的時候，院里院外都游蕩著淺淡又悠揚的誦經聲，蘭芝的心中的不平就在掃地聲和誦經聲的交響樂中慢慢地平復下來了。

    人在安靜地環境中才能更加真實的認識自己。就像現在這樣，蘭芝在掃起的一小堆落葉和垃圾面前站著，低著頭，漸漸落山的微弱的霞光再也照不到她的臉，她身上的明媚冷清的氣質仿佛也隨著陽光的落下而褪去，整個人由下而上慢慢生出一種別樣的氣勢來。

    正配這個時辰——逢魔。

    地上的細細的塵土石粒慢慢聚集起來，像是一只慵懶的貓，緩緩移步，傲視眾生。

    “你悔嗎？”

    “不悔。”

    “你悟嗎？”

    “怎么悟？”

    “……既如此……”

    突然響起的腳步聲打斷了蘭芝的思緒，她撩起眼皮，看著那團自娛自樂的塵土，又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

    一個虛晃晃的影子從蘭芝背后走出來，也是看著地上那團抖抖索索的塵土碎粒。

    蘭芝不說話，虛影也不敢出聲，知道夕陽收回了它的最后一縷光芒。

    整片天空已經完全的暗下來了，好像再也無法從天地間拾取一絲溫度，夜風也跑來湊熱鬧，偷偷掀起人的衣角。

    虛影被微風吹的微微發晃，而蘭芝卻好像感覺不到溫度似的，只瞪著眼睛出神。

    虛影等了半晌，總算湊出了些許勇氣，開了口：“天涼了，先生不進去休息嗎？”

    蘭芝聽到聲音，仿佛才想起有她在似的，回頭給了她一個眼神。

    但也還算聽勸的撿起掃把打算進屋去了。

    “跟進來。”

    蘭芝的聲音從門內傳過來，虛影忙不迭的跟了進去。

    晚課此時也不過剛進行了一半，只大殿里有著明燦燦的燈光。

    蘭芝帶著兩只小鬼從廊間穿過，一直行到后院自己的地盤才停下。

    蘭芝推開了一扇門，示意兩只小鬼跟進來。

    虛影十分聽話，連帶著腳邊那團模糊的氣團也變老實了。

    蘭芝自己找了個舒服的懶人沙發坐下，在燈光下仿佛又是那個言語犀利的小神婆，臉眉目間都帶著不耐與隱忍的模樣。

    “多謝先生幫忙了。今日章家人舉止粗俗，有不敬之處，我在這里給先生道歉。”

    虛影期期艾艾的開了口，蘭芝滿臉的不屑。

    “你又不是章家人，怎么輪也輪不到你頭上。”

    “……是。”

    蘭芝看她老實的不像話，心里的火氣又隱隱往上躥。

    “別這么老實！我生氣也不會遷怒你兒子的，他還那么小。你不學的強硬些，難道在下面等白等八百年嗎！”

    “謝謝你。”

    “能遇到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了。”虛影仿佛感覺不到蘭芝對她的怒其不爭一般，又反過來感謝蘭芝的一片好心。

    蘭芝對這個脾氣軟的像水一樣的蠢丫頭簡直發不出來火，只好換話題，“……章家送來卡里差不到有兩百萬，說好了分你一般。雖說你現在用不了，但是可以給你父母防身用。今晚你去拖個夢，我抽時間匿名把錢轉過去。”

    虛影聽到這里，忍不住激動起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傻才會被章亦騙！現在害得我爸媽……”

    蘭芝根本聽不得這些東西，被她即將高昂的哭聲激的腦袋都開始疼了。

    “停！別在我這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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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家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復雜的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狗血校園言情小說的套路。

    章亦十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不老實了，背著家里跟著小混混出去玩，初嘗人事之后就忍不住撩學校里的小姑娘。

    毛卉卉不是他撩的第一個，也不是他撩的最后一個，卻是他撩的最傻的一個。

    小姑娘擋不住甜言蜜語，傻乎乎的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全然不知道“男人在床上的話不能信”這一真理。

    章亦為了自己舒服，完全沒有保護措施，然而不成想毛卉卉體質特殊，哪怕吃了藥也沒用。章亦只把她當心血來潮來潮時的消遣，因為十分的乖巧聽話，所以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張口就來，半點不過心。然而聽的人卻當了真。

    當傻姑娘發現自己可能懷孕的時候，章亦已經有半個月沒有找過她了。

    她心里害怕，所以想找章亦商量辦法。她并沒有想把孩子生下來的想法。

    她知道彼此年紀小，擔不起家庭的擔子。她只是害怕，想找章亦陪她去醫院而已，

    雖然不負責任，但是事實如此，還是要面對現實。

    毛卉卉這人生十五年里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和章亦在一起，她當時滿心滿眼的都是那個少年。她天真的以為這么私密的事情當然是在家里說最安全。

    當她鼓足勇氣和章亦說出：“我可能懷孕了……”你能陪我去醫院嗎？

    卻被突然出現的章老太太聽到了。

    老太太認死了她是攀財求貴的壞女人，對著她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然而章亦坐在旁邊卻不肯幫她說一句話，甚至連坐到她身邊給她勇氣的舉動都沒有。

    毛卉卉再天真，心都涼了。

    她不過顧忌著少年人的莫須有的自尊心，不肯在曾經的愛人面前丟臉罷了。

    她回了一句“你們家的錢我才不稀罕！”就落荒而逃了。

    之后她就躲著章亦走了，而且也偷偷地攢錢準備一個人去大醫院了。

    然而不知道這種舉動在章老太太眼里被誤解成了什么意思，讓她下狠手在手術臺上動手腳。

    毛卉卉下了手術臺，天真的以為事情就要過去了，卻沒能熬過一個星期。

    她死了，死在如花的年紀里，死在自己一腔情愿的天真里。

    因為沒有成年，身邊還跟著一個孱弱的小鬼，她一直找不到輪回的路。

    直到她遇見蘭芝。

    蘭芝把毛卉卉趕了出去，卻又只能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她想，真好，辛虧她有自知之明的把蘭玉樹的陰陽眼封住了，不然像崽崽那樣心軟的人不知道要多多少煩心事呢！

    晚課仿佛已經上完了，前院里響起來，襯的蘭芝一個人越發的孤單了。

    人還是需要精神寄托的。孤孤單單一個人有時也未免太冷清了，等崽崽和馮彥的事情定下來之后，還是一個人出去走走，看能不能碰上個瞎貓吧。在一棵萬年不開花的樹上吊死真的不適合她這種人啊。

    一夜時光悠悠而過。

    蘭芝是被前院的敲鐘聲吵醒的。

    沒睡好的人多少有些起床氣，蘭芝不想動又睡不著，沒辦法只能刷手機。

    剛打開微信想給自家崽崽問聲早的時候，突然看到了置頂消息。

    “嗯。我已經回來了。”

    蘭芝在床上打了個滾，她住在這后院從來沒有人會主動過來，此刻完全不在意形象。

    剛準備起床換衣洗漱到前院去找繼明那沒剃度的小師叔，就看見毛卉卉窩在沙發邊上打瞌睡。

    她抬腳踢了一下沙發，毛卉卉立刻被震動的力量帶了下來，帶著一臉無辜的睡意看向蘭芝，軟軟的喊了一聲“先生早”。

    蘭芝頓時覺得只廢了章亦兩條胳膊兩條腿完全不夠本，完全可以加上他的第三條腿。

    嗯，好主意，有空可以試試。反正章夫人肚子里的那個也是兒子，完全不用擔斷人子嗣的果業，簡直不能更完美。

    “等下跟著我，我找人幫你超度。”

    等到蘭芝從后院走到前院的時候，惠清已經吃過早飯在閣樓上練字了。

    繼明把她送過來之后就走了，臨走之前還問她今天的宵夜能不能吃麻小。

    蘭芝：“……”

    就算是我吃你也只能看著啊傻和尚。

    看在你這么傻白甜的份上賞你一只奶黃包好了。

    雖然惠清堅持不懈的練了很多年的軟筆，但是他的毛筆字仍舊是歪歪斜斜的不成樣子。

    但是硬筆寫的卻頗有氣勢。

    這樣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蘭芝更傾向于——他的右手手腕曾經受過重傷。

    雖然很好奇，但是蘭芝從未開口問過。

    惠清見她來了，就放下了筆。

    “給我念段大悲咒唄，”蘭芝小笑瞇瞇的看著他，“要不地藏王菩薩經也可以。”

    惠清沒有搭話，卻把蘭芝扯到一旁的椅子上，“閉上眼睛歇一歇吧。”

    然后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佛經念了起來。

    蘭芝老老實實的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聽他念經，毫無起伏的聲線仿佛帶著些獨特的東西，讓人格外的寧靜。

    半個小時之后，蘭芝張開了眼睛，回頭一看，已經看不見毛卉卉那單薄的魂魄了，不由得揚起嘴角。

    惠清沒有解釋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但是蘭芝還是覺得他肯定偷偷背著自己做了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然而惠清十分淡定的坐在桌邊，打開了他的正紅色的筆記本在打字。

    蘭芝淡定的湊過去，卻相信繼明說他在寫小說的事情了。

    Word文檔里寫的滿滿當當的，然而她一眼就只看到了“每天都在深淵里仰望星空”。

    她心里一抖，連個招呼都沒有打，就直直的出去了，一路上連頭都沒有回。

    自然也沒有發現惠清一直跟隨著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