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二、出征
作者:
黑水書生 更新:2018-07-06 15:59 字數:2412
翌日早飯剛吃罷,杭劼師徒便聽見有人敲門。陸凇開門看時,見是常靜山,忙迎他進來坐了。隨即問道:
“常大夫如何做了軍醫?也是聽聞戰事么?”
常靜山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八年多以前我不是說過,若有兒女稍稍懂事了就來隨軍么!現下小兒已八歲,小女也七歲了,可巧年初我去南京訪友時為邢大人診治過,聽說倭寇生事,邢大人又正要去,蒙大人賞識,便托人捎信回家,隨軍行醫了。”
“常大夫果然初心不負,可欽可敬!”陸凇不由贊道,又問道:
“靈犀妹子呢?醫術也大進了罷!”
“兕兒確是長進不少,”常靜山應道,“去年她已出師,攜她娘北上了。我們接到過她一封書信,說是在北直隸開了藥鋪行醫。前幾年我夫婦二人無暇分身時,兕兒還幫我們照看兩個孩子,那幾年也虧了有她。”
杭劼聞言,頷首道:“兕兒于醫術上肯用心,又有常大夫夫婦指點,想來定會是個出色的醫者。”又問:“常大夫可否再為凇兒看看?”
“師父,數年來這毒一直未發,想是早就解了罷!”陸凇無奈搖頭。
常靜山見狀,笑道:“看看也無妨。”他早已看過陸凇氣色,又聽說沒有發作,切了脈,繼道:“無礙了,二位放心罷。”
陸凇轉向師父,未及開口,只聽又有人敲門。但見門外是個胖大漢子,頭上裹著頭巾,身著一身戎裝,看見陸凇開門,卻是微微一笑。
陸凇微詫,雖覺來人有幾分面熟,總想不起何時在哪見過。只見這漢子雙手合十,笑意更濃,不待他開口,陸凇便叫道:
“你……是凈塵師兄!”
凈塵笑道:“阿彌陀佛,正是貧僧。”不等陸凇再問,他又道:
“我長話短說,我師父三年多以前往生了。他臨走之前說我該托缽游方,我便離了少林。后來知道大明又要抗倭,就投了軍,改作俗人打扮,隨邢大人北上了。”
“原來如此!”陸凇道:“師兄進來說話罷,常大夫也在呢!”
凈塵擺擺手:“先不進去了,邢大人有事命我轉達給大家。明日麻大將軍出征,邢大人要登壇誓師,為將士們壯行。麻總兵是回回不喝酒,便提議請眾位江湖英雄代他向全軍將士敬酒,邢大人知道大家協助練兵,也十分贊同。云冰,我知你和你師父不愿先言后行,可你畢竟是當年兵法對陣頭名,又非是不能飲酒,”
“好!”未等凈塵說完,陸凇便慨然應道:“既如此,明日我去!”
凈塵一合十:“善哉!其余人皆已轉達,我這就復命去了!”
“師兄快去罷!”陸凇點點頭。
“邢大人說明日出征。”陸凇邊說邊進屋關了門,又道:“是凈塵師兄來通報的。”緊接著將方才的話轉述給了師父和常靜山。
陸凇剛剛說罷,常靜山便起身抱拳,回去收拾藥石銀針了。
當晚,師徒二人整理好行裝,陸凇道:
“師父,明日是五月十二。”
杭劼一怔,嘆道:“多快,十六年了。”
“人活一世,焉知有幾個十六年?凇兒余生若得一直奉事我師,便是上蒼錯愛了!”陸凇嘆道。
“住口!你這癡兒!”杭劼聽得“錯愛”二字,立時心下一沉,沉聲道。
陸凇頓然自知失言,心頭一跳,打了個寒噤,更不言語。
萬歷二十五年五月十二日,大明一萬七千余將士列隊待命。每人手中,都有滿滿一碗烈酒。陸凇穿了鴉青的直裰,與李天驕、楊霏、黃千山、張子清面向眾將士站定。
邢玠穩步登上壇場,環視一回,慨然向眾人道:
“列位將士!老夫雖是讀書人,然也深知戰事一起,正是‘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老夫蒙圣上信任,奉命經略御倭,從南京北上至此,已煩許多將士久候了,邢玠在此先行謝過!今日,列位同袍與麻大將軍一道出征,老夫也知曉無人喜好戰事,若要早日凱旋,還需你我大家萬眾同心,偕作偕行!老夫雖年將花甲,也欲和列位同袍一并入朝,奈何我等如今兵力不足,便只得請大家先行,然老夫必與大家同氣連枝!君子一言,老夫邢玠定當加緊集結大軍,隨后即到!到得朝鮮時,老夫愿與同袍共進退!在場列位將士皆是見證!未知大家可信我?”
“信!”行伍中直是吼將出來,萬人如一,響徹云霄。
邢玠大為感動,繼道:“多謝列位同袍!不多絮煩,老夫并幾位江湖英雄向列位同袍敬酒,我等先干為敬!”說著,他端起手中酒碗,鄭而重之開口道:
“敬列位,出征酒!守土援朝青史留!”
說罷,邢玠將手中酒一飲而盡。他放下碗,抹了下花白胡須,黃白臉上微微泛紅,又道:
“英雄們,敬酒罷!”
李天驕聞言,向前踏出一步,高舉酒碗叫道:
“敬列位,出征酒!干了這碗是朋友!”
李天驕說罷,將酒一飲而盡,又把酒碗“砰”地一聲摔得粉碎。眾人見他高高大大,著一身玄黑戰袍,整個人勝似鐵塔,皆不免暗暗喝彩。
見李天驕退回來,黃千山便上前一步道:
“敬列位,出征酒!志在御倭非封侯!”
黃千山飲盡碗中酒,也摔碎了酒碗。眾人聽他說話,胸中更生了抗倭之責,只見他赤金戰袍微動,已退回原處了,俱各暗暗佩服。
銀白影子一閃,楊霏已然上前:
“敬列位,出征酒!同袍同澤飲一口!”
同樣一飲而盡,同樣一聲脆響,楊霏銀白戰袍給陽光一照尤為炫目,眾人見他與李天驕一白一黑,本覺遙不可及,然聽其言觀其行,反覺十分親密了。
銀白人影再動,張子清緊接著上前:
“敬列位,出征酒!此去多斬倭寇首!”
八桂鄉音一出,南方將士頗覺親切。眾人又聽見一聲脆響,但見張子清殷紅戰袍猶勝赤焰,只覺被點燃了一般。
陸凇見張子清腰動后撤,不由先望了一眼師父。師父今日穿的石青直裰,正與十六年前一模一樣。他心頭一熱,踏前一步,朗聲道:
“敬列位,出征酒!不破倭寇誓不休!”
一語方罷,他把酒直灌下去,登時被嗆了一口,又拼命壓將下來。眾人見這白面少年一副書生模樣,又不擅飲酒,卻是語聲清越如擲碗,一臉正氣更是凜然不可進犯,也不由肅然起敬了。
陸凇歸了位,本覺自己喝酒出了丑,先見師父向他微微頷首,又眼見眾人飲干手中烈酒,耳聽脆響聲此起彼伏,良久未絕,頓覺氣沖霄漢。倘若此刻便打,他定會直沖到最前面。
邢玠見眾人飲罷出征酒,便即開始誓師:
“入朝必破倭,有死無二!”
他話音剛落,壇下眾人亦發出震天吶喊:
“入朝必破倭,有死無二!”
一語既了,麻貴便下令即刻出發,一萬七千將士聽令即行。邢玠石碑一般立于壇場之上,眼見大明一萬七千多位同袍身影越來越遠,不由咬緊了牙關,面上愈加凝重。遼東鴨綠江畔惟余了英雄的誓言,在空中久久回響。